雨渐渐落了下来,许酒戴上了草帽,柳外公编织的草帽,帽檐很大,衣服也不会淋湿。
墨鱼撑着伞,沉默的看着挑着担子匆忙往家里跑了村民。
许酒把踏雪叫过来:“你带着清风晚上在山里躲雨,明天早上再下来。”
踏雪不情不愿的甩了甩被雨打湿的毛发,让许酒取了用得上的行李,才和清风一溜烟进了山。
村里来了两个生面孔,这时候也无人问津,等到一个年迈的身影提着一篮子麦穗,佝偻着淋雨走过,墨鱼才开口道:“走吧,去找住的地方。”
两人跟在那人身后,许酒注意到墨鱼几次想要上前,但都克制住了,许酒望向前面那妇人,大概六十岁,花白的头发掉的稀稀疏疏,用一张帕子包着,帕子很旧了,还有些脏。
雨越下越大,妇人头上的帕子湿透了,滴着污水,妇人似乎有些着急回家,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地上已经湿了,妇人的身形晃了晃,墨鱼终究是没忍住,上前扶了妇人一把。
妇人回头望向墨鱼,满是皱纹的脸上还带着后怕,正要开口,突然一双浑浊的眼睛定定看着墨鱼,手中的篮子脱了手,落地前又被墨鱼一把提了回来。
妇人双手抓着墨鱼提着篮子胳膊,抓的很紧,墨鱼没说话,也没挣脱。
妇人突然笑了一下:“多谢姑娘,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差点就摔了。”
“不谢。”墨鱼声音有些冷淡,但许酒看见墨鱼提着篮子的手紧了紧。
“姑娘好人做到底,送我老婆子一趟吧。”妇人又满是期盼的说道。
墨鱼没应,望向许酒,许酒轻轻点了点头,墨鱼才说了一句:“好。”
一把油纸伞大半遮在妇人身上,墨鱼的半边身子很快便湿了,她似乎毫无所觉,只提醒妇人注意脚下的路。
“姑娘定亲了吗?”许酒听到妇人沙哑着声音问道。
墨鱼摇摇头:“没有。”
“也该成亲了,成亲了才有个依靠。”妇人又道。
墨鱼应道:“嗯。”
“对了,你们来村里是有什么事吗?”妇人似乎才反应过来。
墨鱼答道:“下雨了,我跟妹妹想在村里借宿一晚。”
妇人回头看了一眼许酒,眼神里满是隐晦的打量,许酒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那妇人笑了笑,才转过头去:“就去老婆子家里吧,你们姐妹俩晚上跟我挤一挤就是,村里屋子都紧张,怕是都腾不出地方。”
“好,麻烦阿婆了。”墨鱼谢道。
“叫我春阿奶就是。”妇人笑道。
墨鱼沉默了一瞬,才轻声叫了一声:“春阿奶。”
春阿奶听见了,目光慈爱的看着墨鱼的脸,半晌才应了一声:“哎。”
春阿奶家屋子只有三间,没分家,和两个儿子住在一起,闺女和年岁大些的孙女已经出嫁,最大的重孙都八岁了,一家二十多口人,就挤在这不大的三间屋子里。
哪怕是农忙,春阿奶家伙食也没有油星,稀稀拉拉的杂粮野菜粥配着一小盆粗粮馒头和一叠许酒没见过的咸菜,摆在屋檐下的旧桌上。
“阿娘你怎么出门了?大山他们兄弟出去找你了。”春阿奶的大儿媳看到春阿奶进门,迎上来关切的问道。
春阿奶解释道:“家里待不住,去捡了一会儿麦穗。”
“这两位是?”大儿媳注意到许酒两人,愣了一下才问道。
春阿奶把麦穗放到地上,才说道:“路上差点摔了,这姑娘帮了我一把,她们今天晚上要在家里住一晚。”
大儿媳打量了一下两人的穿着,大家站着同一片屋檐下,却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有些狼狈的低了低头,为难的看了一眼桌上的晚饭。
“我们带了干粮的,不用管我们,能躲躲雨就行。”墨鱼赶紧说道。
春阿奶擦手的动作顿了顿,半晌叹了口气:“给他们烧点热水吧。”
大儿媳应了,吩咐自家儿媳妇跟自己一起去烧水,墨鱼取下许酒头上的草帽,抖了抖草帽上的水,才轻声道:“坐会儿。”
春阿奶的小孙女给许酒和墨鱼一人端了个小板凳,放在两人身后,好奇的打量着两人,最后目光落在许酒的发冠上,眼睛眨也不眨。
大人警告的拉了拉小姑娘,小姑娘才一脸不乐意的收回目光。
“我这里有些糖,你拿去分了吧。”墨鱼对小姑娘招招手,把一包糖递到小姑娘手上,小姑娘欢喜的接过,乐呵呵的跟几个孩子分着糖吃。
许酒看了一眼墨鱼,那是在上个县里,墨鱼耍赖让许酒给买的,一直没舍得吃,这会儿竟然全都给了出去。
“姐姐,你也吃。”小姑娘拿着一颗糖递到许酒面前,小手不知道做了什么,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许酒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墨鱼似乎笑了一下,动作很快的把糖抢走塞到了自己嘴里,似炫耀的跟许酒说道:“很甜呢。”
大儿媳从屋里出来,就看到一包糖已经被小姑娘分完不剩几颗了,一巴掌接着一巴掌落在了小姑娘后背上:“谁让你随便收别人东西了?阿娘没教过你吗?别人的东西不能拿!你就这么馋吗?我是饿着你了还是怎么着?”
“婶子不要生气,是我非要给的。”小姑娘当场便大哭了起来,墨鱼赶紧解释道。
大儿媳停了手,也没哄小姑娘,只对把剩下的糖还给墨鱼:“谢谢姑娘,只是这东西金贵,你还是留给你妹妹吃吧。”
墨鱼顿了顿,把糖接了过来,听着小姑娘哭闹的声音,又看到别的孩子也战战兢兢,眉目间有些无措,手中的糖被无意识的捏成了粉末。
“行了,不就是几颗糖吗?你在闹什么?安生日子不想过了吗?”春阿奶出来,训斥道。
大儿媳忍了忍,才道:“阿娘说的轻松,几颗糖,你也不看看那糖多金贵,换成粗粮都够我们一大家子吃一年了,我们拿什么还?”
春阿奶动作一顿,看着墨鱼脸上划过一丝欣慰,片刻后,那丝欣慰变成了疏离,似乎之前的慈爱不存在过一般。
墨鱼注意到了春阿奶的转变,沉默的盯着手上的糖粉,自己只是缠着许酒给自己买一包糖,好像自己还说了一句:“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糖呢。”
当时许酒什么都没说,出城的时候才给了自己一包糖,墨鱼不知道这糖的价格,只是闻着就分外香甜,墨鱼馋了很久,一直忍着没吃,没想到最后它的命运会是这般。
墨鱼转头看了一眼许酒,许酒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眼前的闹剧,墨鱼心中叹了口气,渐渐平静下来。
“抱歉。”墨鱼听到自己在道歉。
“不是你的错。”墨鱼听到春阿奶有些冷淡的声音。
那是谁的错呢?墨鱼想问,但是没有问出口,墨鱼只知道,不是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