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想到,失守,竟然是从熊耳开始的。
在褒斜之前,熊耳灵关是整个鱼凫国的门户,最为重要,一直由大将军厚普值守。
厚普,乃老鱼凫王时代的侍卫队长,老鱼凫王死后,他率领鱼凫国商队走南闯北寻找少主下落,真可谓小鱼凫王最信任的第一近臣。
纵褒斜等地有杜宇值守,凫风初蕾还不时去查看一下,但她对厚普却彻底放心,很少去熊耳等地查看。
因为,她实在是太信任厚普了。
无论是能力上还是忠诚度上,可以说,他是她在鱼凫国最为信赖的第一人,其信任程度还远在杜宇等人之上。
没想到,沦陷,却是从厚普最先开始的。
也正因此,她急得变了颜『色』,厉声道:“赶紧召集金沙王城的全部精锐,随我去熊耳一带……”
鳖灵、卢相等人听得这话,明知不妥,却无法阻止。
委蛇听得这噩耗,也惊得双头晃动,可它尚保持了冷静,急忙将那侥幸逃回来的士兵救醒,又劝阻道:“少主别急,再详细问问情况再说。”
凫风初蕾定定神,也冷静了几分,却还是坚定不移:“鳖灵,你马上传令下去,召集金沙五千王军,随我去熊耳一带,我倒要看看,那小土王到底是何方神圣……”
“臣下随少主一起去。”
“不用了,你和卢相留下,率领城中剩余的三千守卫,以防敌人偷袭。”
鳖灵迟疑:“金沙王城当不至于吧?”
“他们既然能无声无息攻克熊耳灵关,就非等闲视之。也许,正在赶来金沙王城的路上也未为可知……”
众人听得金沙王城居然也有被袭击的风险,而且敌人还有可能在赶来的路上,一个个都相顾失『色』。
“还有褒斜,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众人听得“褒斜”二字,心底更是沉甸甸的。
本来,大家都以为,及时遭到偷袭,也该是从褒斜开始,却不料,敌人首先攻打了熊耳。
所有人,都焦虑等待探子的消息。
可是,探子才派出去不久,不可能那么快来消息,君臣都聚集在王殿,焦虑地等待。
半个时辰之后,用尽了办法的委蛇,终于令那个侥幸逃命的士兵再次醒来。
他躺在床榻上,眼神非常茫然。
凫风初蕾并不急着问他军情,只和颜悦『色』:“你叫什么名字?”
“回我王,小人危陵。”
凫风初蕾听得“危”这个姓氏,很是意外,立即问:“你是丹朱太子的什么人?”
丹朱是尧帝的长子,被舜帝发配边境,丹朱太子的后裔后来举家搬迁到了三危山,从此,改姓“危”。
危陵听她提起丹朱太子,立即道:“小人祖上乃丹朱太子的侍卫,丹朱太子冤死之后,小人祖上随着迁居三危山,不过,从小人的父亲起,已经定居在金沙王城了,小人也是厚普将军商队中的一员……”
厚普的商队三百成员,全是生死与共的兄弟,难怪他冒死也会跑回金沙王城报信。
“你最后一次见到厚普将军是在什么时候?”
“三天前,杜将军派人送来急报,要厚普大将军提防东夷鬼兵的偷袭。大将军很紧张,立即加强了戒备……”
好像所有的噩耗全部被复苏了,他语无伦次:“真的,我们加强了戒备……大家都听说了东夷神兵很多事情,都不敢忽视,尤其是大将军,他甚至整夜不眠,一直穿着铠甲,平素也爱喝几杯,但那几天,他滴酒不沾,并责令全军不许饮酒误事,那天晚上,因为巡逻时发现一个小将喝醉了,他当即下令将小将责打了一百军棍,军中十分震恐……可是,就在当天深夜,我们便遭到了鬼兵的偷袭……”
“当天深夜”——便是前天深夜,准确地说,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
如果说厚普毫无准备也就罢了,可是,厚普偏偏做了精心的准备,全军戒备,依旧没有幸免,这才令人恐惧。
危陵颤声道:“他们仿佛从天而降,只见狂风骤起,吹得我们站不稳,随即,尘土和砂石如雨点般落下,我们只看到高高的围墙悄无声息就倒了,然后,士兵们也大片大片倒下……大将军大叫着冲上去,可是,他也很快倒下去了,快得都看不见到底是什么击中了他……”
“当时你在哪里?”
“小人武艺不行,并非精锐队的,但蒙大将军照顾,安顿在后勤供给,主管军队的伙堂……”
原来,他是军队的伙夫长,因为曾随商队多年,颇有商业经验,所以全权负责军队粮草供给的采买和安排,虽然没有军衔,但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职位。可见厚普对他是极其信任的。
“那天晚上,小人见大将军一直在军中巡逻,而且大将军这几天都连续熬夜,非常疲惫,小人便寻思着为他弄点夜宵,于是炖了一个鸡汤,正要亲自给他送去,就听得轰隆一声,半空中飞来一块瓦片将小人砸晕了……不一会儿,小人便醒来了,只见熊耳的城墙早已倒了,兄弟们大片大片倒下,大将军也倒下了……那一队鬼兵,那一队鬼兵……他们全部骑着奇怪的马,脸上五颜六『色』,也不发出什么声音,就好像一队幽灵似的……小人,小人虽然醒了,也不敢爬起来,只闭着眼睛装死……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小人再睁开眼睛时,那些鬼兵已经全部消失了,可是……可是,我们军中的人却全部死了……小人很害怕,一刻也不敢停留,找到伙堂后面小人常用的两匹战马,就回了金沙王城……”
凫风初蕾听得非常仔细,再也没有打断过他,直到他讲完,才长吁了一口气。
危陵双目含泪:“大将军他……大将军他……小人已经跟随大将军七八年了,全赖大将军提携,可是……”
她还是和颜悦『色』:“你放心,本王会亲自去熊耳一趟。”
危陵一身都是伤,但都是擦伤和摔伤,显是亡命赶路所致,都没伤在要害,只是一日之内从熊耳赶到金沙王城,一路上山道又多,不但跑死了两匹马,几乎令他的五脏六腑都差点被跑碎了。所幸委蛇救助及时,他才不至于丧命。
凫风初蕾令人将他好好照顾,这才慢慢走了出去。
群臣都满脸惧『色』,一时间,竟然谁也拿不出一个像样的主意。
还是鳖灵打破了沉默:“要不,我们先等褒斜的消息传来,再作打算?”
话音刚落,已经传来通报声:“杜将军来信了……”
不是金沙王城派出的探子,是杜宇派来的,有杜宇的手书,褒斜安然无恙,没有受到任何攻击。而且蜀中边关一线,也没有再发现任何敌情。
至于灵关一带,是厚普的副手卢宝坐镇,也没有遭到任何袭击。
好像那神出鬼没的东夷大军,只灭了熊耳之后,便彻底消失在了蜀中,并未继续前行。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凫风初蕾当机立断:“鳖灵、卢相驻守金沙王城,当本王不在的时候,可以全权处理金沙王城的所有事物。本王马上率一千精锐前去熊耳……”
鳖灵小心翼翼:“大王之前不是说率五千王军吗?怎么改为一千了?”
“本王改变主意了!若真是鬼兵,一千和五千便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与其如此,不如留待镇守金沙王城。不过,本王倒不相信这世界上真有什么鬼兵!”
这一千王军,也只是为了重新派驻熊耳而已。
委蛇也昂起双头:“我就不信,那个什么小土王,竟然比东井星上的白袍怪还厉害了?少主,这一次委蛇一定把小土王的头砍下来,为厚普报仇!”
鳖灵、卢相等还是疑虑重重,他们担心大王就带这么一点兵马,此去定是凶多吉少。
可凫风初蕾却没有做任何停留,当即率军出发了。
巍巍秦岭,云横天际。
熊耳,便在秦岭的东段支脉。
远远望去,只见那魏巍高山一左一右如熊的两只耳朵,所以,被称为熊耳山。
几万年来,古蜀国占据整个西南几万里疆域,而秦岭,则成了他们和中原民族的分界线。
正因为秦岭阻挡,蜀中才得以几万年不和中原通人烟。
可现在,一切已经成为过去。
大禹王的灭国之战后,今天又迎来东夷鬼兵的灭城之战。
此刻,凫风初蕾站在倒塌的城墙面前,看着一地的断壁残垣,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那城墙沿山而建,不过三十几丈长,到山口,便订入山石,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是,这天险,却不堪一击。
地上,尸横遍野。
几千熊耳大军,几乎无一幸免。
看得出,他们根本就来不及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完全是风卷残云一般倒下。许多人头发和指甲脱落,一脸黑气,此外,便再无什么异状。
远远地,委蛇正忙着寻找厚普的尸首,偶尔,也停下来看看少主。
它不知道少主在想什么,所以,更加担忧。
一千王军也都忙着查看尸体,想要寻找幸存者,加以救治。
可是,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任何活口。于是,只好尽力将尸体堆积起来,想要好好安葬。
忽然,委蛇发出一声惨叫。
蛇尾,将一具尸体上的砂石猛地扫开。
正是厚普。
厚普大睁了一双眼睛,满脸怒容,显是死不瞑目。
他手里还紧紧捏着他须臾不离的斧钺,这是老鱼凫王时代起,就赏赐给他这个皇家侍卫队队长的,这么多年,已经成了他大将军的象征。
大熊猫则不时嗷叫一声,好奇地看着这一幕战争惨剧。
慢慢,夕阳西下了。
山里的风很冷,不一会儿,竟下起雪来。
慢慢地,雨夹雪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很快,一地的尸体便成了茫茫的一片雪白,负责收尸的王军已经来不及了,可是,他们又不肯罢休,因为,这里面,有不少是他们的熟人、亲戚,有的甚至是他们的兄弟。
不知是谁最先忍不住哭起来,一时间,恸哭声便此起彼伏,在呼呼嚎叫的漫天飞雪里,凄厉得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