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在江南有两大产业。
一个是位于天香郡城的月明酒楼,另一个便是坐落在城外的明月山庄。
都是数一数二的产业,闻名中原。
季牧出城之后,直奔明月山庄。
“小怜啊…你不会真的当真了吧?”
小怜是季牧贴身侍女,也是青梅竹马。
她大季牧两岁,性格温婉恬静,季牧每每把她当妹妹看。
上一次季牧临行前半开玩笑:“小怜你虽是女儿家,但也要多读诗书才好,不然日后你少爷我就算成了圣贤,没有个对诗接句之人,也是无趣啊。”
季牧可以打包票。
这句话绝对是无心的戏言,只是临行前逗逗她罢了。
但方才在酒楼听到季小硕的话语,使得他蓦然想起来小怜一旦认真起来的样子……
别看平日温和听话,一旦认真,那可真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心之坚、志之刚,任你风吹雨打、威逼利诱,都不好使。
就算季言风这个一家之主出马,最后都只能摇头离去。
心底暗暗打鼓中,季牧驱马来到了一处幽静雅致的庄园大门前,下马走了进来。
庄园内,小径通幽,以大小不一的青石铺就,慢慢向远方延伸。
季牧踏在青石小路上,深深的吸了一口花香。
庄园深处,有旃檀楼阁,亭台玉宇,锦鲤湖泊。
奢华程度不弱皇帝行宫。
然而季牧却仿佛没看到这些,目光径自看向了书阁的方向,叹了口气。
以往自己不在,书阁几乎无人上去,现在却是门户大开。
约莫一壶水开的工夫,季牧登上了书阁。
才进到二层,便看见了堆放一地的《论语》手抄卷……
季牧眼角抽搐了一下,视线一转,便瞧见了一位正在几案处奋笔疾书的赌气少女。
季牧揉了揉眉心,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那少女显然不曾发觉这二层阁楼内多了个人影,依旧不知疲倦的奋笔疾书。
纤纤素手执握笔端,势走丹凤。
干净秀气的字迹排列整齐,跃然纸上。
书阁内。
认真的少女膝坐在席间认真的写字。
浅粉色长裙被一束裙带轻轻系起,垂落腰间;容颜虽非绝美,却别有一番气韵,浑然天成,宛若一幅画作。
季牧悄悄走到少女背后,注视着她垂落腰间的青丝,不多时,他伸手在她的头上轻弹了一下。
少女笔势骤停,茫然回头。
一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最终定格在了季牧身上。
“啊…少爷回来了。”
不闲不淡的一句,毫无半年未见的欣喜,小怜转过头继续抄写她的论语,仿佛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她抄完手上的书籍更为重要。
季牧险些被她的反应气炸,但也拿她没有办法。
他知道,只要小怜沉寂在一件事情当中,那其它任何事情都是浮云,天塌地陷也不例外。
过了半响,见她是真的不理自己,季牧无奈道:“累不累?山庄又不缺藏书,抄这么多经书作甚?”
“不是少爷说的让我多读诗书?”
小怜头也没抬,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
“可是读和抄不是两码事?”
小怜抬起头,看了看此刻站在自己身前的季牧,略显可爱的偏了下脑袋,像是在思考。
她觉得季牧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但旋即,便又一板一眼道:“小怜没有少爷那么天资聪敏,只能靠这种笨方法来记忆。”
“我走之前是开玩笑的……”
“君子焉有戏言?”
季牧一时语塞。
季家之中,季小硕是不讲道理,季言风是不敢讲道理,而唯一能对季牧讲道理并且句句有理的,则非小怜莫属。
苦笑一声,季牧暗道头疼,悔不该当初多嘴。
再看看这几乎快霸占了二层书阁的手抄本,季牧为之折服,也不好意思强行让她弃笔,只好委婉道:“不歇歇再抄?”
小怜轻轻摇头。
“今日份的还没抄完。”
“抄多少?”
“三遍!?”
书阁内静谧了一瞬,季牧深深的吸了口气,静默半响,他决定般说道:“我帮你抄。”
他在小怜的对面坐下,摊开纸墨,随手拿起了一卷散落地上的手抄本。
研墨执笔,笔走龙蛇。
季牧径自开始抄写。
但他并未注意到,对面的少女…嘴角悄悄扬起了一抹弧度。
……
一座阁楼,几卷古籍,两位少年人。
幽阁静谧,唯有微风不燥,轻轻拂过窗帘,旋又飘然而去,仿佛不忍打扰这阁中的二人,只是淡淡的掀起了一缕墨香,久久不散。
从抄写开始,二人便再无任何言语,但又心心相印,默契的不去打扰这静谧的时光。
季牧师承书圣,笔风一脉相承,苍劲有力,提笔行处自有浩然正气存于笔端,但唯一有一个缺点。
那就是慢…十分之慢!
以至于天色都黑了,书阁内早就点上了数盏青灯,季牧承包的那一卷都还没抄完。
一旁小怜早已抄完了属于自己的两卷,正用手撑着下巴,有些意味难明的看着他。
季牧好生尴尬,笔势更是慢了几分……
小怜幽幽的叹了口气。
面对季家一言九鼎的大少爷,她却仿佛对着一位恨铁不成钢的晚辈一样,痛心疾首道:“少爷,你以后要是入朝为官,圣上请你批阅奏折,那还不给写个几天几夜啊?”
季牧握着毛笔的手微微一滞,显然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的瞪了她一眼,怒斥道。
“你…你闭嘴!”
“那少爷我先休息去了啊。”小怜嘻嘻一笑,起身理了理裙摆,作势欲走。
很显然,季家少主的愤怒在这个少女面前毫无半点威力。
“我可是在帮你抄!”
“嘻嘻,知道啦,要不要我去煮碗少爷爱喝的莲子羹。”
“要!”
“要加糖吗?”
“要!”
“一会要不要小怜帮少爷暖床?”
“要…嗯!?”
季牧笔势骤停,猛地抬头,错愕的向少女看去,却看到了一双纯净的双眸,那不含一丝杂质的目光使得他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羞愧。
“呃…这个…就…就…就算了……”
“嗯。”
小怜轻轻应了一声,旋即慢悠悠的走下楼去。
待她离去,季牧这才松了口气,然后脸颊一瞬变得通红。
“啊啊啊!我都在想什么啊!”
他不曾看到。
书阁下方,小怜嘴角悄悄扬起了一抹笑意,脸颊泛起了一丝晕红,似初开的玉兰,美艳而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