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劝谏的事情,张懋和郭勋两人比刘健等人还积极。
之所以如此,根子还在京卫武学上。
京卫武学原来的武生,基本上都是勋贵子弟。原来的山长、教授、训导、斋长等人,也基本上如此。整个京卫武学,可以说是勋贵们的地盘,也是他们的利益所在。
因为京卫武学的武生,出来就都是武将。
这次朱厚照把京卫武学连根拔起,换上了全新的人员,
这些新人中,教授、训导等人,都来自于禁苑官军,完全是朱厚照自己的势力。所有的武生,也都是朱厚照亲自挑选的平民子弟,没有一个勋贵子弟。
明眼人都知道,这些人将来必定是朱厚照的亲信,一定会在军中担任要职。
这四百来人,就是朱厚照将来控制军队的基本班底。
朱厚照对他们有知遇之恩,跟他们同吃同住,亲自训练他们,将来自然忠于朱厚照。
一旦这些人掌握了大明军队,勋贵子弟在军队中的前途,就将变得暗淡起来。
大明已经立国一百来年,勋贵家族经历几代之后,祖先的荣光逐渐暗淡,不少勋贵家庭,阶层不断下滑。
这个时候,勋贵家族其实应该及时转型,或者弃武从文,或者弃武从商。但是多数家族转型并不成功,子弟也不成器,很多人变成纨绔子弟。
京卫武学被一锅端,加速了勋贵家庭的阶层下滑,是对勋贵势力的一个重大打击。
况且,两人在九边有不少下属,还有不少生意。跟鞑靼开战,必将影响他们的生意。如果朱厚照获胜,必将整顿边镇,对他们的生意打击更大。
前面有江南平倭之事,好歹拖延了。现在皇帝又要在北边搞事,张懋、郭勋等人怎么能够不着急?
他们根本就不希望朱厚照获得胜利。
正因为如此,两人是一定要出来阻止朱厚照对鞑靼兴兵的。
当然,他们认为朱厚照不会获得胜利,但是这样更好。
如果将来朱厚照失利,正好打击他的威信,提高自己的声望。
刘健见皇上震怒,曾经萌生了退意。
但是见张懋、郭勋笃定朱厚照会失败,重新鼓起了信心。
一旦皇上将来失败,就证明自己这次劝谏是正确的。到那个时候,便是皇上不满,也说不出什么来。
相反,皇上的失败,却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声望。
其他人的心思,也基本上跟刘健一样。所以,被人一鼓动,就纷纷到正阳门前,跪了下来。
很快就有人过来看热闹,就有人向人们解释,为什么要劝谏欢皇上。
“鞑靼人总是欺负我们,一来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杀咱们的边军,把咱们的百姓掳去,给他们当奴隶。皇上跟他们开战是好事儿啊,你们为什么还要阻止皇上?”
老百姓有自己朴素逻辑,自然想不通这种事情。
吏部主事孙磐,是积极劝谏的人之一,就站出来解释:“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鞑靼强盛,草原铁骑势不可挡,官军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不打还好,鞑靼人来抢点儿东西,就回去了。如果打,激怒了他们,鞑靼人就会打到京城来。忘了土木堡之变么?连英宗都被他们抓走了……。”
巴拉巴拉的,就是一大通。反正就是不能跟鞑靼人开战,否则的话,必将招来大祸。
“照你这么说,对鞑靼人就没有办法,就任凭他们来抢?”
“当然不是。咱们需要时间练兵,养马,等到兵强马壮的时候,就一举反攻,灭了鞑靼。”
“这练兵练了几十年,怎么还没练好呢?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快了,长则十年八年,短则三年五年。我大明兵多将广,一举打败鞑靼,自不在话下。不过,目前还要养精蓄锐,小不忍则乱大谋……。”
孙磐鼓动如簧之舌,竟然说的头头是道。不少人信以为真,频频点头。
“闪开,闪开,棺材来啦,快快闪开,抬棺死谏的来啦。”
一阵喧闹,人群分开,六个人抬着一个棺材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人,穿着官服,手摇着扇子,神情严肃。
此人就是吏科给事中孙怀玉,他就是这次两个死谏者当中的一个。
“哎呀,真有死谏的啊,这人谁啊?”
“棺材上不是写着么,吏科给事中孙怀玉。看来这是一条好汉,一个好官儿啊,为了劝谏皇上,不惜一死。”
“哼,什么好官儿?我看就是沽名钓誉,就是想出名。大明时报上都说了,这叫骗廷杖。就是想让皇上打他,他也好出名。”
锦衣卫总旗肖大元,换了便衣,化装成商人,在人群中说道。
“不会吧,他都不怕死,看来是真的。”
“哼,既然不怕死,还待在京城干什么?有种到边镇去,跟鞑靼人拼命,杀了一个鞑靼人,也算是好样的。可惜,他就没这个胆子。”
“没胆子还会死谏?”
“你以为他真会死么?这么多人拦着,他死得了么?”
“照你这么说,他们是在演戏?”
“自然是演戏,就是想出名。”
跟肖大元说话的也是乔装的锦衣卫,名叫丛火旺。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大,就是故意给别人听的。
这么大的声音,刘健等人也听见了。虽然刺耳,但是自恃身份,也不好直接站出来反驳。
本来以为孙怀玉会出来反驳,说些慷慨激昂的话,但是却没见到他有什么反应。
又是一阵喧嚣,又一口棺材抬过来,这回是山西道御史李从茹。
“哎哟,这又来了一位御史。这位叫李从茹,他是来真的吧?”
丛火旺又挑起了话题。
“哼,真什么真啊,也是演戏的。”
肖大元说道。
“不会吧,这两个都是假的,也太说不过去了。难道他还有什么不舍的么?”
“当然不舍,这李从茹,上有高堂,下有娇儿。家里还有一妻一妾,都是如花美眷,你说说,他怎么舍得去死?”
“若是死了,便是不孝。一妻一妾就会改嫁。儿子女儿叫别人叫爹,你说他能愿意么?”
“胡说八道!”
李从茹喝了一声。
“哎哟,这是说到他痛处了。看看,如果他真的视死如归,还会在意这些么,妻妾改嫁,他会在意么?分明就是舍不得嘛。”
“喂喂喂,闪开,都闪开,有什么好看的,九门提督到!”
中城兵马司指挥使曹放牛带着十来个人,挥舞着鞭子,清理出一条路来,让九门提督杨梧桐进来。
杨梧桐直接走到刘健、张懋面前。
“刘阁老,英国公,你们这是真的要死谏啊?”
“杨梧桐,你没看见么?皇上年轻气盛,一意孤行。但是咱们不能眼看着皇上误入歧途。一旦皇上草率从事,后果不堪设想,我等岂能袖手旁观?”
“杨梧桐,此事与你无关,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刘健说道。
“哈哈哈,好一个视死如归啊。一个个说的好听,不过是一群懦夫胆小鬼而已。”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说话?”
张懋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