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抬看到面前桌案的食盒,明白冯氏是来送饭的,便拉着她坐到自己身旁,说道:“你也没吃吧”
“每次送过来的饭菜总是多一些,我也吃不了,一起吃好了。”
冯氏知道这是袁熙平日的习惯,也不推测,便掀开食盒,先盛了半碗米饭,又在上面浇了一大勺浓稠的肉汁,两箸青菜,先递给袁熙。
袁熙也是饿了,便接了过来,他拿着竹箸在米饭里面略一搅拌,让肉汁和米饭充分混合,肉汁醇厚的香气和米饭的清香混合后钻入鼻中,他才夹起满满一筷送入口中。
甫一入口,袁熙便尝到这肉汁是用江淮的黑猪肉熬制的,而且这猪还用了华佗发明的阉割法子。
华佗这些年来一直在致力于完善青囊书,里面关于医学的法门极为繁多,其中阉割之法,便是将猪阉割后喂养然后宰杀。
这一来猪肉腥臊味大减,同时配合酱油和糖,最大限度的去除了猪肉的异味,如今猪肉这种做法,在江淮间流行起来,已经成了宴席上一道不可或缺的菜肴。
与袁熙又夹起一块鱼肉来,等送入口中,却发现是淮河有名的鳜鱼,滋味鲜美,似乎还用酱汁和醋调过,不禁叹道:“咱们在城里衣食无忧,但江淮这一场仗打下来,却不知道有多少人流离失所。”
冯氏出声道:“妾也曾经逃难过,深知流民之苦,更知道天下太平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所以当世在妾眼里,谁让大家吃不饱,谁就是我们的敌人,谁让大家吃饱饭,就是大家的恩人。”
“如今擅启战端的是曹操和孙权,保江淮百姓平安的是夫君,我相信天下百姓的心里都有一杆秤。”
她劝道:“妾觉得,有时候使君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妾也见过不少世家大族,其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纵情享乐,大动刀兵也是为了保住家族,但夫君却完全不同。”
“夫君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拉着走。”
袁熙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夫人这话倒是有有意思,也许真是这样吧。”
“人的一生非常短暂,又不知道何时戛然而止,但人一生能做的事情又太多,以至于弥留之际,总会有无尽的遗憾。”
“也许我现在想做的,就是尽量少留下些遗憾吧。”
冯氏赶紧安慰道:“夫君身体康健,定然长命百岁,且现今如此年轻,何必如此胡思乱想”
袁熙叹道:“长命百岁,也只不过是人们美好的期望而已,古往今来的人们,能活到百岁的,又有几人”
“不过无所事事虚度年华的,有时候倒活得久,年轻轻轻就打下丰功伟绩的,却每每遭到上天嫉妒,卫霍不是如此”
冯氏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掩住袁熙的口,发现有些逾矩,连忙又放了下来,嗔怪道:“夫君这话不该说,越是身份尊贵的人,说出的话越有重量呢。”
袁熙听了,笑了起来,“这倒是,不过天子金口玉言,话灵不灵验,还要其背后的实力。”
“同是天子,高祖汉武,和当今陛下,分量是截然不同的。”
“说来当朝天子,也是生不逢时,他要是没有遇到曹操,也会有一番作为吧。”
冯氏听了,不由想起袁术的下场,深有所感,出声道:“野心和实力不匹配,便是取死之道啊。”
“当今天子越有大志,便越是危险吧。”
“夫君说,曹操会不会把他杀了”
袁熙思索一会,摇头道:“我觉得不太会。”
“曹操这几年,已经把天子的锐气消磨殆尽,也是该收获的时候了,要是杀了另立一个,年长的不好控制,年幼的又要等些年头才能下手,但曹操的身体……”
想到这里,袁熙突然回过神来,“你倒是提醒了我。”
“曹操是曹营势力的绝对核心,他的战绩和身体状况,都严重影响着时局。”
“他那么着急封公立世子,已经是在告诉天下人,他的身体状况堪忧了!”
“这种情况下,刘备又去攻打许都,许都里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亦未可知,尤其是当今天子,可是个脾气倔强的!”
他当即开始传令,叫陆逊和检事府的官员过来,亲自安排渗透许都的事宜,一时间屋内又忙碌了取来。
冯氏提着食盒出来,看着里面只吃了半碗饭的样子,不禁摇头苦笑,心道只有夫君这种自律不辍的人,才会年纪轻轻就取得如此成就吧
与此同时,许都的马腾,正在处于极度的纠结和不安之中。
他和刘协见过两面了,对方几乎是已经非常明显地在暗示,曹操已经是天下公敌,将来必将败亡,马腾若能弃暗投明,匡扶汉室,将来必然能名留青史。
这对于马腾的诱惑无疑是巨大的,他明白以自己的能力,是根本无法争霸天下的,这也是他亲自来到许都向曹操示好的原因。
但马腾也明白,曹操这种做派,将来肯定是要篡位的,即使他不篡,其子孙也会干,到时候自己便妥妥成了帮凶。
虽然到时候另立新朝,肯定会将自己这些人的行为美化,但不管怎么说,马家也是世受汉禄的,做这种行为,只会被天下人看不起。
曹操和他的后代能捞到个天子之位,自己有什么
而更加重要的一重因素是,许都被关羽突袭,如今情势危急,很多人都觉得未必能守住了。
那关羽本来就是曹军克星,如果攻破许都,自己这些投靠曹操的人,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且刘协见面时候暗示了,如果马腾倒戈,以两万西凉骑兵相助,里应外合,许都必破。
之后马腾和关羽截断出征在外的曹操后路,让其无法返回许都,迫使其只能回到豫州。
这样一来,曹操的地盘就全部被分割开来,短时间内若是再吃败仗,其麾下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员定会纷纷脱离,天下诸侯也会群起攻之,曹营势力分崩离析,乃至覆亡的那一天也不远了!
当做这种事情,风险也是非常大,要是被曹营势力警觉,便是身死的下场,而且刘协的话说不定已经传到曹营耳中了,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留给马腾的时间不多了!
马腾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之中,他估计以关羽进军的速度,三五天之内就会抵达许都城下,换言之这段时间内,自己还是安全的,但三天之后,就是自己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同一时间,程昱府内,他在病榻上一边费力的喘着气,一边对赶来的陈群说着话。
陈群见程昱气息奄奄,随时都有可能暴毙,不禁也是心有戚戚焉,对其说道:“仲德有何急事,深夜让群到此”
程昱伸出颤抖的手,从榻上拿过一筒竹简,吃力的递给陈群,艰难开口道:“这是半日前天子和马腾的对答。”
陈群连忙接过,只扫了两眼,便明白其中缘故,皱眉道:“这说的也太明显,这是觉得明公不在,所以胆子大了起来”
“明日我便去找马腾谈谈,让他不要动别的心思。”
“不,”程昱艰难道:“明天说不定就晚了。”
“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
“甚至现在动手,说不定也迟了。”
陈群一惊,“现在”
“马腾还没表露出叛意,用什么名义….”
程昱喝道:“长文,糊涂啊!”
“马腾要是带着凉州军在城内作乱,尔等都要身首异处!”
“名义”
“天子说的这番话,就是我们出手的名义!”
“错过今晚,明天你我,说不定都已经没有性命了!”
陈群听了,迟疑道:“那该怎么做”
程昱断然道:“将马腾抓起来,对他的西凉兵许以厚利,收编来守城!”
陈群为难道:“马腾身边有上百卫士,我是文官,哪有兵去做这些”
程昱喘息几声,“我掌管明公麾下校事府,在城内还有近千死士!”
“天子诱惑马腾的消息一传到我这里,我就已经开始集合人手了,现在他们整装待命,随时都能发动!”
陈群艰难道:“仲德为什么找我”
程昱惨笑道:“你是明公走前托付的城守,而且你对明公是最忠诚的,我找不你找谁”
“长文,如今城内所有人的性命,以及明公的基业,都握于你手,成败在此一举,你还要犹豫什么”
“伱对得起明公的托付吗”
陈群听了,脸色数变,最终还是咬牙道:“好!”
“这事我揽下了!”
程昱面露欣慰之色,从枕下拿出一块令牌,又告诉陈群暗号和地点,说道:“我非不想亲自动手,奈何有心无力,一切就交给长文你了。”
陈群接过令牌,安慰道:“你放心,明日一早,我便能将事情办妥!”
望着陈群匆匆离去的背影,程昱伸出了手,最后还是颓然放下。
他感到体内的生机在急速流逝,本想着等曹操回来交托遗言,但这半日来殚精竭虑,已经消耗了他最后一丝寿命。
程昱感到面前的景物在逐渐模糊,自己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在窒息的痛苦折磨下,他终于是走到了生命尽头。
明公,昱之所为,皆为公之所想,虽背负恶名,此生无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