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讨论的是荀攸,在荀彧主动或者被动边缘化,专注于天子刘协方面政务的今天,如今荀攸的地位已经隐隐跃居到首位。
之所以他超过了资格更老的程昱,是因为程昱身体日渐不好,已经连平日正常的事务,都不怎么能做了。
因为袁熙那一箭的旧伤一直未好,程昱断断续续治病,反反复复卧床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中途还得了背疮,虽然靠药石吊着,但痛楚是少不了的,导致程昱只得用糖和五石散来缓解痛苦。
就连这次相当重要的聚会,程昱也缺席了,不过众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因为曹营的谋士越发壮大了。
除了公开背叛刘协的董昭以外,还有冀州投靠过来的荀谌许攸,以及辛毗四友,有杨修陈琳这些年轻派系,更不用说打下南阳后,投靠曹营的大量荆州投降派士人了。
这些士人之中,不乏荆州八大家族的子弟,甚至还有蒯氏和蔡氏的人,这预示着荆州士人,已经不怎么看好刘表了。
如今的荆州士族已经四分五裂,蒯越蔡瑁仍然依附刘表,毕竟他们是核心圈子的攻臣,不到山穷水尽,是不会轻易改换门庭的,但受到排挤的其他几大家族,却已经开始各自寻找出路。
一部分投奔了曹操,甚至曾和徐庶诸葛亮并称为四友的孟公威,也在其中,另外一些人去了江淮寿春,这是去依附袁熙的,还有一部分去了江东,这是投靠孙权。
还有一个相当大的群体,却是去了益州投靠了刘璋,这群人和其他逃入益州的外州人,在后世的蜀国被称作东州派,李严法正,孟达吴懿皆是此列。
总而言之,荆州如今形势已经近乎崩颓,曹营胜利在望,所以一众谋士也是心中极为高兴。
因为荆州这块地方实在是重要了,其不仅是连接南北的关键要地,还因为少有战乱而富庶安定,光从人口和财货上来看,曹操治下所有地盘加起来,比之都稍有不如,如今眼看就要将其纳入治下,连上首的曹操,都掩饰不住面上的得意之色。
但曹操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他越是接近胜利,心里越是谨慎,如今他想不通的是,自己打荆州大半年了,为什么凶虎只是从江淮发兵稍稍支援刘备,主力却是去打并州了?
难道在凶虎眼中,并州比荆州还要重要?
并州南匈奴,比自己威胁还大?
他将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掾属们,这自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很多谋士心里也没有头绪,所以大家只能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场面话,谁也不敢下定论。
不过这群人终究是天下才智最高的群体,对于袁熙的目的,众人讨论了很久,渐渐也摸出了不少眉目。
辛毗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答案,便站起来道:“我觉得其实这件事情很简单,大家是不是想的太复杂了?”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凶虎无论从哪里发兵,都没有把握能阻止明公夺取荆州!”
“其要是在黑山发兵,肯定会被怀城和马腾韩遂阻挡,若要在寿春发兵,江淮防线必然空虚,明公兵马若是度过淮水攻打寿春,和江东上下夹击,凶虎必然抵挡不住,从而丢掉寿春合肥。”
“所以其思虑之下,决定去救高干,不仅因为高干随时会被灭,而且因为打下并州后,就能盘活高干这着棋子。”
“当初高干在袁绍授意下,带兵从常山一带渡过黄河,攻入并州,占据了上党西河两郡,但其在北上攻打太原郡的时候,却被南匈奴晋阳防线挡住,因为地形险要而不得寸进,只能暂时占据两郡,徐徐图之。”
“高干的位置其实很是重要,随时都能威胁到司隶,事实也证明他发兵攻伐怀城,牵制了明公和马腾韩遂不少兵力,可谓是虽疥癣之疾,但却难以根除。”
“且先前其背靠冀州,威胁不小,但随着明公取得魏郡和邺城,断了其出路,其形势便岌岌可危了。”
“如今他南有司隶冀州的明公兵将威胁,上有南匈奴阻挡,随时都会被夹击覆亡,所以凶虎为了救他,不惜在幽州绕道并州北方五郡,反过来夹击南匈奴。”
“今南匈奴被包夹在太原盆地,只要晋阳一丢,凶虎便能打通并州通道,和黑山彻底连起来,彻底将幽并形势盘活。”
“如此一来,他进可攻退可守,退则拒守晋阳,近则威胁怀城,要是怀城一丢,司隶危矣!”
“而若是其取得司隶,便可同时进攻西凉汉中,亦或冀州豫州,所以对凶虎来说,取得并州,不外乎明公取得荆州!”
“而对于荆州的刘表刘备,凶虎名为其盟友,实则再利用他们牵制明公,他真正在乎的只有自己地盘,可见其是个凉薄之人!”
他的话音一落,几名颍川派谋士便大声喝彩道:“佐治目光如炬,当真了得!”
辛毗也是颇为得意,他看到上首的曹操也面露赞许之色,不由更加春风得意,但他眼光一瞟,却看到一旁的许攸面露嘲讽之色。
他和许攸的关系本就不好,如今看到许攸还是如此看轻自己,辛毗也很是不快,毕竟在冀州的时候,他属于被打压的颍川派系,而现在在曹操手下,颍川派则是当仁不让一枝独秀,你许攸还能神气起来?”
想到这里,辛毗眼珠一转,对着许攸冷哼道:“我看子远神色,似乎认为我说的不对,看来子远是有高见?”
许攸本来在自斟自饮,没有想到辛毗挤兑自己,见众人目光纷纷投了过来,他本不想出头,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憋着一股火,便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嘲讽道:“我哪有什么高见,话都让仲治说完了,佩服佩服。”
辛毗见许攸语带嘲讽,本来想要反讽几句,却听许攸冷冷道:“我只是觉得,当初佐治在本初公治下时,起码称呼一声使君,然而人一死,便直呼其名,还真是坦荡啊。”
辛毗没有想到被许攸抓到这个把柄,一下子便涨红了脸,他确实有为此谄媚曹操的用意,但直呼的前主公的名姓,确实是无礼之举,尤其是袁绍还是他的举主的情况下。
这事情说大不大,往小了说,便只是表示袁绍是曹操敌人,他借此划清界限,但说小不小,往大了说,便是属于忘恩负义,背弃举主,类同吕布行径,为士族间所不齿。
他看到其他人虽然没看自己,但多有互相对视,面露讥讽之色的,不由羞恼起来,心道许攸不知道好歹,真以为凭借和曹操的关系,就能口无遮拦吗?
前阵子死在狱中的审配,没有警醒到你吗?
想到这里,辛毗也不想和许攸一般见识,悻悻坐下道:“我还以为之远有什么高见,只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听闻凶虎在邺城的时候,和子将见过几次面,想来子将和其惺惺相惜吧。”
辛毗说这话其实也没多想,只不过恶心许攸一把,没想到许攸此时已经喝得微醉,其本来就酒品不好,闻言便抬头望向心里,出声道:“在攸看来,凶虎这人虽然诡计百出,但称得上心怀坦荡。”
“按仲治说法,其不管荆州,是对刘表刘备不管不顾的话,那其攻打南匈奴,孟德不也没有派兵救援?”
“你还能说孟德凉薄?”
此话一出,场上顿时安静下来,连坐上的曹操也露出了意思复杂难明的神色。
荀攸等核心圈子里面的人才明白,许攸这话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却是说中了事实真相!
曹操确实和南匈奴左右谷蠡王私下承诺了些条件,但这大半年南匈奴被袁熙攻打,曹操却迟迟没有出兵援助。
按道理说,曹操怎么也该让司隶的钟繇和马腾韩遂出兵攻打高干后方,牵制袁熙军的攻势,但曹操偏偏没有做,这导致南匈奴内部分崩离析,其私下大骂曹操骗人的也不乏其人。
究其原因,是因为曹操担心袁熙会调虎离山,若自己出兵攻打高干,袁熙在黑山的伏兵出来趁机攻打怀城,然后趁势占据司隶,那曹操后方便会全面起火,不仅兖州豫州会受威胁,甚至会影响到攻取荆州的计划。
所以权衡利弊之下,曹操选择了对南匈奴见死不救。
这种内情,其实顶级的谋士稍微想想,便能猜测个七八分,荀攸觉得许攸肯定是能猜到的,但这个场合他说这种话,除了得罪曹操外,还有什么好处?
辛毗也明白过来,心里暗骂许攸作死,每次喝多了就这样!
他赶紧道:“子远这话就没有道理了,明公志在天下,解民倒悬,怎么会为了并州胡人,而放弃将荆州士民拯救于水火?”
他看在以往的情面上,这话其实是暗暗替许攸打圆场,暗示其不要乱说话了,而且马匹拍得的极为高明,当下掾属们都纷纷称颂起曹操来。
正当辛毗松了口气,以为自己成功岔开了话题,结果许攸又灌了一杯,喃喃道:“嘿,解民倒悬,谁倒还不一定呢,装什么傻。”
他周围几人都听到了,皱起了眉头,辛毗心想如今曹操手下当掾属可不容易,不谨言慎行的话,随时会有祸端,自己还有家人,你想作死,我也不拦你了,随你去吧。
此时一直不说话的荀彧,却突然出声道:“彧曾听说,刘景升迟迟没有决定谁两子谁继承基业,导致两子相争夺位,可有此事?”
此话一出,众人都瞬间回过神来,这话明为问的是荆州派,但好像意有所指,只怕是暗指当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