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芝奇听先生说完这段，有些讶异：“喔？先生也不曾见过万老板本人吗？”
谢佑齐笑着摇摇头：“整间书院，除了山长，没人见过万老板。毕竟这万老板一看到读书人就头疼，实在无缘啊，哈……”谢佑齐爽朗笑道。
裴芝奇也微微笑了，他向老师作揖告辞道：“那辛苦先生在此等候，学生先去伙房了。”
谢佑齐点点头：“去吧！山长应该也快回来了，往年都回来挺早的，今年不知道是什么事给耽搁了。”
＊
谢佑齐不知道的是，山长老先生耽搁这么久没回来，竟是因为那份奇奇怪怪的空白卷子。
腊月初八这天中午，静德书院在举办开学大讲会的时候，东南省的商界领头人士，在省城城内的大宅子里，也办了一场丰盛的午宴，不过请的客人只有一个人，便是静德书院的山长。
老山长年纪大了，头发胡子都花白，走路颤颤巍巍，他穿着宽松的布袍，头顶一根木簪随意地束了发髻，胳膊下面夹着一张卷成筒状的纸，在万家大宅子门口下了马车，被万家的家丁搀扶着走了好大一会儿，才走到吃饭的地方。
“唉哟……您老，您老来啦！这一把年纪了，还要您老亲自赴宴，哎呀！明年派个年轻人来就行了，对对账单的事儿，交给年轻人就行了！”
山长刚跨进宴会大厅的门，便有个身穿蓝色布衣、也是木簪束发、矮矮胖胖、脸圆圆眼睛小小的中年男子，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他赶忙亲自上前搀扶山长在正对大门的主位落了座。
山长老先生坐下之后，轻咳两声，凑近身旁的万玉山道：“万老板请客，只要老夫这腿还能往前迈得动，那也是得亲自来的。不然……”
万玉山也坐下来，靠近山长回道：“不然什么呀？”
“不然怎么能叫有诚意呢，老夫还得靠着这点诚意，给山上的孩子们讨些生活费呢。”
“哈哈哈……”万玉山一阵大笑道：“山长多虑了，供养静德书院是祖训，万家已经遵守百年了，山长即便不赴宴来，该给的费用我照样一个铜板也不会少。”
“嗯……老夫知道，不过万老板慷慨，老夫也知趣，咱们这就合拍了，对不对？而且嘛，你呀，看到读书人就头疼的那个顽……顽疾，老夫记着呢，不想你头疼，所以还是我亲自来吧。”
万玉山笑道：“山长也别笑话我，我头疼得也没有这般夸张，只是轻微啦，轻微，就是这时间长了被人传歪了，就变成现在这样。山长先生既然已经到了，那咱们开宴吧？”
老山长点点头：“开吧！去年我就说，咱们俩人，三菜一汤就行了，怎么……怎么还做了这么大一桌呢？”
“唉哟您老就别嫌弃了，我保证，您吃不完的，有方法处理，没动筷子的赏给下人，动了筷子的赏给牲畜，如何？”
山长老先生这才手微微颤抖地拿起筷子，眯着昏花的眼睛左看看，又看看，想着不吃的菜还是尽量不动筷得好，这样给其他人吃了也算少浪费一些。
万玉山也拿起筷子，吃两口，又照顾着山长，什么菜够不到的赶紧挪到山长跟前来。
“喔……对了……我上午叫人把整理好的这一年的用度账册送过来了，你可看过了？”
万玉山笑着回道：“看过了，看过了！一点问题也没有！山长大人的账做得细致。明年的用度我也差人送上山去了，您老回去之后清点一下，看看够数不。喔对了——”，万玉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似是一张清单，递到山长手里，“您过目，这是明年用度的详单，银子有多少，各种东西有多少，都记得清清楚楚。”
山长接过纸来，直接塞进怀里，喃喃道：“我这眼睛哪里还看得见这么小的字，回去再找人看罢。”
万玉山笑着点点头，又帮山长夹了几筷子菜。
吃了一会儿，又闲聊几句之后，山长似无意问道：“你之前派人来问我书院里有没有人懂番语，那时候书院里没人学过这个，怎么样，这些日子过去了，可有找到人？”
说起这个，万玉山叹了口气道：“我先派人去京城四夷馆打听，结果学成之后要么是为朝廷办事，要么待在京城给各位王爷主子在家里当老师，压根没人愿意跑到这穷山恶水的东南省来。后来我又在省里省外附近的几个省都差人张了告示，重金求才，人嘛，倒是来了不少，可能用的却没几个！哎！”
“喔……真是坎坷……”山长老先生应道。
“现在勉强用了一个人，但是他吧，只能译出写在纸上的字，而且译不全，如果想跟洋人直接交流，还是不行，得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老半天才能憋出一句来。”
“这样啊……那个……”
万玉山何其精明，山长一开口问他便知道定是有新情况才会提这件事，他忙急道：“怎么？老山长？你院里现在有人懂这个了？那就赶紧介绍给我，以解我燃眉之急呀！自打十来年之前开始有洋人的船到岸以后，我这个海上的交易便落后了那两家对手一些，贺、方两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通事，可以和洋人交流，若我再找不到一个好通事，海上的银子我赚起来可就要落后许多了！”
山长听了只是点点头，没有插话，他知道万玉山话还没说完。
果然万老板又开口说道：“我现在只能一小部分货物可以和洋人直接往来，但是现在这个通事不太懂行，我也不知道买卖的价格是个什么水平，有没有吃亏、吃了多少亏都搞不清楚！现在想淘番人的货，许多东西还得找贺、方两家进货，被他们转一手，我又少赚许多，这么下去真的不行！”
山长又点点头。
万玉山接着叹口气道：“就拿这次京里来人给太后办寿礼的事来说吧，以前没有这些番人的时候，京里各路主子的跑腿、采买，都是来我府上拜访，问问有没有什么稀罕的好东西，今年呢？来我府上问了之后都没下文了，都跑去贺记、方记打听去了，这生意呀，真是越来越难做喽！所以老山长，你要是有什么眉目，就赶紧说出来听听，赶紧帮帮我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