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因为冯妙莲的离去,也因为她当初好不掩饰的强烈的妒忌之心,他曾经狠狠地克制自己的情感——不不不,他不能容忍自己心目中那么曼妙多情的女人变成这样一幅嘴脸。自己也不能因为她的狠毒,而却杀害别的女人。
这绝对不行!
那样,向来自诩仁厚的孝文帝,和商纣王有什么区别?
当年苏妲己向纣王进谗言,纣王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王后的眼睛弄瞎了,然后杀掉。
难道自己要做第二个商纣王?
孝文帝不是商纣王。
他立誓,如果妙莲不是真心诚意的悔过,改掉她那可怕的妒忌和狠毒,他绝不会去看望她。而且,他也这么坚持下来了。
但是,他一直记挂着她的消息。
可惜,传来的从来没有好消息:一直都是传染病不能痊愈,甚至有一次太监匆匆忙忙地跑回来,说冯昭仪绝对没救了,她的宫女都被她传染死去了。
此后,太监们谁也不愿意出去探望了,每次都你推我,我推你。
久而久之,皇帝自己也冷了这份心肠。
就在这时,大美人冯妙芝进宫了。
妙芝出身千金大小姐,身份好,长得美丽,而且能读诗文,刚进宫的时候,孝文帝简直是欣喜若狂。可惜好景不长,相处了不到一个月,他便发现这个美人儿,脾气火爆,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对宫女们颐指气使,十分霸道,搞得里里外外,鸡犬不宁。
就连对高美人,她也不放在眼底。
向来养尊处优的高美人,遇到这一个强敌,哪里还能是对手?加上人家又是皇后,三几下,高美人就败下阵来。
但是,高美人明里不行不代表暗的也不行,从此,后宫腥风血雨,三天两头这个妃子哭诉,那个妃子哭诉,拓跋宏不胜其扰,只求耳根清净。
就在这时,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也就是老掉牙的巫蛊之祸——高美人被冯妙芝整得不行,就暗地里做厌胜,扎小人诅咒她,却被冯妙芝收买了一名宫女给告发了。
这下可了不得了,高美人的行踪彻底败露。
拓跋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向来最恨女人狠毒。
因为目睹妙莲的喊打喊杀,所以连心爱的女人都那么憎恨,更何况是早已没什么新鲜感的高美人。
妙莲当初的妒忌还只是口头上,但是,高美人可是付诸了实施。
偏偏妙芝得理不饶人,立即说,也许当年她的姐姐冯昭仪,没准就是被高美人咒病了的,不然,为何姐姐病得那么严重?
妙芝“姐妹情深”,皇帝怒从心起,对高美人,更是讨厌。
偏偏这时候,大臣们开始要求立太子了。
这节骨眼上,早不来,迟不来,皇帝立即疑心,是高美人和大臣有了勾结。
后宫妇人,结交外戚,这还了得?
太子立不立倒是小事,高美人彻彻底底失宠,沦为了板凳队员。
冯妙芝大获全胜。
顺利地晋升为皇后。
荣耀六宫的同时,皇帝也恰好因为正好要按照惯例出巡,要出宫。
出宫的其中一站,就包括到冯家拜访——因为他家出了一个皇后,一个昭仪。而且皇帝恰好要路过他家附近,不去看看说不过去。
冯家闻风震动,立即大兴土木,准备迎接皇帝女婿的到来。
冯妙芝亦喜亦忧。喜的是,自己带给家族这么巨大的荣耀,千年以来,女子最多也就只能如此了;忧的是,家里的那个姐姐是死是活?
她进宫以来,大打姐妹牌,情知自己这个皇后是怎么当上来的——有些事情,她心知肚明。所以,在皇帝面前,自然也表现得姐妹情深的样子,每每提起自己的姐姐,总是感慨姐姐重病,不能享受今日之荣华富贵——在她的形容之下,冯妙莲早已成了一具活着的骷髅或者毫无意识的植物人而已。
但是,若是皇帝出去,亲眼看到了妙莲,那该怎么办?
她火速派人打听。
果然,父亲送来消息——妙莲病重,绝无痊愈的希望。
冯妙芝大喜,立即放心大胆地怂恿皇帝去自己家里。
她做梦也想不到,就是这一去,她和所有人的命运,都变了一个样。
天子出征,说起来容易,坐起来难。
各种各样准备停当的时候,真到出发的时候,又是三个月之后了。
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
拓跋宏想起明天就要出发了,临走之前,悄悄地去看大皇子。大皇子虽然还没立为太子,但所有人都认定他会做太子了。本着立长子的传统,拓跋宏也认定他是心目中的太子了,所以准备到六岁开始,就要出阁读书了。
高美人随着母亲住在琉璃殿。
拓跋宏去的时候,小孩子也不睡午觉,跑出来,闹得天翻地覆。太监们追得汗流浃背,他却自得其乐。
远远地,四周很安静。
拓跋宏见孩子很安静地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不知在巴拉着什么,非常专注。他心里有些欣慰,孩子专注安静是好事,免得一天到晚鸡犬不宁。
太监们看见他来了,他立即挥手,阻止了他们,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这一看,几乎血液都冻结了。
但见地上放着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虫子,蚂蚁之类的东西,小孩子用手搅着一根特制的木棍,下端一只毒蝎子,不停地撕咬着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但有小蚂蚁爬出来了,小孩子用手伸出,一只一只的捏死……
那时,明明有阳光,拓跋宏却觉得冷汗直冒。
如果是一个成年人也就罢了——问题是,这是一个孩子!
是高美人天天在自己面前称赞的好孩子。
说着孩子多么善良,多么仁慈——但凡兔子受伤了,孩子也会哭,什么小动物生病了,孩子也会哭……
他日理万机,根本没可能天天盯着孩子,尤其是这些日子忙碌,几乎几天才见到孩子一次,都是高美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今一看孩子这样——专门设置了这样的盒子,让毒蝎子把蚂蚁逼出来,再一只一只的捏死,他简直齿冷心寒。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他怒喝一声:“来人……”
太监们战战兢兢地上来。
“是谁让皇子玩这个东西的?”
太监们普通跪在地上。
“是小皇子……他特别喜欢玩儿这个……”
“这么小小年纪,就如此残忍,以后长大了岂能了得?”
孩子受到了父亲的斥责,却丝毫不惧,居然跳起来,拿着手里的棍子,一下戳下去,将一只大蚂蚁狠狠地戳死:“都怪你……是你让父皇骂我……”
拓跋宏目瞪口呆。
孩子残杀蚂蚁并没什么天大的事情——问题是这样的虐杀——这样的行为——以后长大了,如何了得?
他气急败坏,这才知道,以前高美人,到底是如何欺骗自己的!!
他忍不住,一把拉起孩子。
孩子倒在地上就大哭起来:“你赔我……赔我的玩意儿……赔我……”
拓跋宏忍无可忍,一掌拍在他的脸上,孩子干脆倒在地上就打滚起来:“你敢打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这些狗奴才……”
这样的叫嚣,更让拓跋宏怒不可遏。
这小子,竟然骂得如此顺溜。看样子,显然平常就是这么骂太监们的。三四岁的孩子而已,一生气就喊打喊杀,这成什么道理?
若是真给他做了皇帝,这可怎么办??
当即,他就把孩子着着实实揍了一顿。
等高美人赶来的时候,孩子哭得嗓子几乎都要哑了。
高美人和一众宫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拓跋宏看着这一群妃嫔,恍惚中,忽然觉得大家都面目模糊——这几年下来,他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理解她们——在自己面前,她们总是小心翼翼地露出最好最美的一面——但是,真实的一面呢?
真实的一面就是这样?
他无心追究,匆匆出巡了。
…………………………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秋去春来。
妙莲在这样的望眼欲穿里,几乎等待了大半年了。
从北武当到寻找合适的藏匿地点,再到家庙迎接——妙莲知道,这一定不是一个短暂的旅程。
叶伽需要时间。
叶伽!
叶伽!
那时,她的病已经彻彻底底痊愈了。她并不知道,当年她呕血病症,是因为身子太过虚寒文弱所致。而这种文弱,除了对症下药之外,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和强壮的阳刚男子交合,以男子的阳气滋养。她一病三四年都无法痊愈之疾病,却在无意之间,因为和叶伽情难自禁,有了肌肤之亲后,那些日子,二人忘情恩爱,不久后,她竟然不药而愈,彻彻底底恢复了健康。
因其如此,对叶伽的想念更加狂热。
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狂热为何会变得如此的激烈。
都认识叶伽这么多年了,分别也是无数次了,为何偏偏就这一次,想念得这样七上八下?
度日如年。
就如深闺的妇人,在期盼着良人的归来。
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盼望里,叶伽没来,皇帝拓跋宏先来了。
拓跋宏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出巡,在归来的途中,他路过了老丈人的家里。这一次,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了,更何况,他心底还藏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和激烈的情怀。
冯家上下震动,早已为了迎接皇帝女婿,做了许多形象工程。
花园假山,小桥流水,流云水袖,歌妓娈童……一切的喜好,几乎比江南苏州更加的充满南朝风情。
因为冯老爷深知这个皇帝女婿的爱好和风雅,所以,不惜一切,把冯家布置得美轮美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