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丹染再次入宫的消息,经由暗中在皇城外留守的暗卫,快速传入宫里,向各自的主子递去消息。
“公主。”黎相拿到信息的第一时间,转首看向蔻丹。
蔻丹闻声,目光轻瞥,浅音低问,“可是有消息传来?”
黎相轻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并未开口,而是借由为她添酒的举动,将刚拿到手的写有信息的纸条送进她的手心。
离开时,他的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手心,留下一道沁凉的痕迹,激得两人同时一震,后又动作一致地蓦然收手。
“公主见谅。”突来的清音,出自黎相之口,将两人刚刚被悄然拉近的距离再次扯离。
蔻丹敛眉,掩去眼中的怅然失落,语气平淡地说:“无碍。”
她低垂着眸,展开手中的纸条,浅蓝色的瞳眸随即染上喜悦之情,雀跃的声音,轻轻响起,“太好了,皇兄找到她了,现在她人也已入宫,皇兄也在。”
刚得来的信息,被她这含喜带悦的轻松语气吐出,其中有无刻意,也只有听见这话的两人知晓。
黎相闻言,轻怔,问:“殿下可有说在哪找到她的吗?”
“只说找到了。”蔻丹摇头,不解地抬眸看他,“怎么了?”
黎相眼露复杂,却一时又梳理不清心中蓦然出现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只道,“无事。”
以他对殿下的了解,纵使这凌大小姐如何特别,在这特殊时期,他是不会将自己暴露,不然当初又何必宁愿与蔻丹互换身份,男扮女装的来到这凌国。
他的初衷为何,黎相不知,可是现在,他既已明确表示自己会出现在这宴会上,是不是代表他……无事了?
想到这点,黎相眼底深处泛起喜色,扫视一圈殿内的人,静下心来等待那即将开锣登场的好戏!
此时,殿内有数人得到了来自暗卫传来的消息,因着此刻情况的不同,暗卫并未出现,仅是通过信条来传递,轻描淡语的陈述着事实,并未如实细致的描述,从而让这几人在即将见到丹凰后的反映,尽不相同。
大殿内,笙歌荡起,首座之上的凌皇得到暗卫的通报,沉吟不语,视线随之寻向凌国公身后那处空无一人的席坐,对坐于他右手侧,呈着雍容华贵之态凌皇后,饶有兴趣地道:“朕刚刚得到个有趣的消息,皇后可要听听。”
“圣上听到何事,让您圣颜如此之悦?”凌皇后面做惊讶,询问道。
凌皇低沉薄笑,却是未说,转而扬声对下座的凌国公出声道,“凌国公,怎不见凌大小姐的席位有人,她人呢。”
凌国公慌忙起身,焦急的汗水自脸颊两旁滴落,在见到凌丹染不见人影的那刻,他就知要坏事了。
从宴会开始,他就一直暗暗祈祷,莫要被人发现,谁知最终还是被人发现,而且那人还是凌皇!
“回圣上,臣……臣也不知小女去哪了……”凌国公吱吱唔唔的垂首说道,负在身后的手,向国公夫人所在的位置示意,其意是在向她问询凌丹染的踪影。
国公夫人见到凌国公的手势,默默转过头,继续对周围的其他女眷聊天说笑,浑然不将凌国公的示意看在眼里。
国公夫人暗哼,她巴不得凌丹染早点死,怎会为她出头!
凌皇得到满意答案,正想对他发难,被一位从座位上起身的边陲小国所扰,间接替凌国公解围。
凌国公坐下后,回身怒瞪了眼国公夫人,后转回,不做声响的低头喝酒。
而那名来自边陲小国的使节,阔步走到大殿中央的位置,一身充斥着本国特色的异域装容,令人从他身上,畅想连连,仿佛眼前就是一片无边的荒漠,在绿洲上,一群畅怀的人肆意高歌,潇洒至极,好不快意。
使节本人也同样具有他国的特有的高大健壮的魁梧身形,胡塞满络。
他抬手先是向凌皇鞠起一个他所在国家的最高敬意,方郎朗说道:“我边陲国向来钦羡凌国的文墨气韵,今日在凌皇寿诞之日,特献上我们带来的余兴节目,还往凌国能指点一二。”
谁人皆知,凌国,乃是天恒大陆上,除却帝国外的第二大国。
这些别国使节们自认不敢对威严不可撼动的帝国挑衅,视线便自然而然的落到凌国身上。
高坐于大殿首座上的凌皇本就暗恨这使节的出现,扰了他的好事,此刻又听到他话里具有挑衅之意,脸色顿变,神情莫测,一时看不出他喜怒。
凌皇后也听出了这话中所意喻的含义,脸色一变,目含担忧的转首看向凌皇。“圣上。”
她没想到,这些人竟如此按捺不住,这宴会连一半都还未进行到,就忍不住跳出来。
尤其是眼下这个,最不被放在眼里的边陲小国,在她凌国的地盘上,扇了她凌国的颜面!
再看殿中其他各国使节,几乎人人眼中都带着些期待和看好戏的神色,这更令凌皇后心生怒气,锁眉紧蹙。
凌皇悄然抬手,带有轻微份量的压在她紧攥的手上,轻拍了拍,示意她稍安勿躁,转目对下方的使节,含威带怒的笑道:“既然使节如此相邀,那我凌国自然……”
凌皇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宫殿外的一道泠泠鸣翠打断,“抱歉,我来晚了!”
人未至,而声先落,引得殿中众人哗然大惊!
是谁如此胆大,不仅晚到,竟还当众拂了凌皇的颜面?!
所有人目光一致地朝大殿入宫处望去……
一道由远及近的颓然身影缓缓现于人眼,震得他们双目瞪大,膛目惊舌!
来者面如桃李,眉眼如画,迤逦而行地走近,一身残破凋零的红装摇摇欲坠的挂在身上,不知由惊煞了多少人的眼?
“丹染!”惊呼声顿起,凌皓辰神色失态,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走入殿内人,声出方知音含沉痛。
蔻丹是最早得知她是怎样被带离出宫,却在得到皇兄的信息后忘却了,此刻亲眼所见,唇微张,亦是满眼怜痛,泪盈浮于眼眶,无人比她更深切的知晓,一个女子的名声与闺誉有多重要。
这殿中之人,不仅有凌国的皇室和文武百官,更有代表各国的使节,这举动,无异于站立在整个天恒大陆面前,以她此刻的颓然狼狈。
可她却以此之姿,立于人前,这该是要有多大的勇气支撑?又该有多深重的怨气才得以如此?
恐怕,古往今来,皆无一人敢如此!
凌皓轩捏碎了持于手里的酒杯,魏延跌落玉盏而不知,太子惊愣,神色诡异,魏雪薇诧异继而嘲讽低笑,凌丹茜与国公夫人吓得脸色煞白……
凌国公脸色惊变,不顾此刻身处大殿,起身离开席坐奔到丹凰眼前,心底狂怒,厉言斥道:“丹染,你这是怎么回事!怎敢如此出现在这里,还不快退下!“
一句话,打破了不少人的认知,从而认清了一件事实,复杂的神色落在凌国公身上。
此刻的凌国公,只觉自己好似被人剥光了站在人前,羞怒得脸色发黑,这莫大的耻辱,就是眼前的凌丹染带给他的,他第一次如此恨她,恨不得她立即消失!
丹凰拾起冷漠的黑眸,平静的看着挡在身前的凌国公,接受他此刻传递的强烈恨意,灿若桃花般漫笑,苍白如纸的脸上,勾起的红唇娇艳欲滴,眄视着他,凉薄彻骨的话轻慢从那红唇中吐出,“恨我?你够资格吗?”
无情的寒眸掠及上身,凌国公禁不住的颤抖,双眼怔怔看着她陌生的双眼,看到她眼底燃烧炽热的火焰,茫然后退,这样陌生的她,哪里还是他印象中的凌丹染?
被她冷情推开,凌国公立在那里,看她绕过自己,走向自己席位所在,触及到凌丹茜惊恐的目光,有什么在心底溢出,让一向傲气凌人的凌国公在这一瞬间似乎苍老了十年。
怡然站在席前,丹凰笑的明媚多姿,望向那惊栗望向自己的凌丹茜,她缓缓弯身,微侧的身子,将白希冰肌上的红痕展露,她指着自己身上这道道刺眼的印痕,谩笑,“这结果你还满意吗?我亲爱的妹妹。”
“我……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凌丹茜慌不可言,双眼躲躲闪闪不敢看她,身体不停的向后撤。
国公夫人心中也惊也怕,可看到凌丹茜此刻的表现,可不就意味着承认了此刻眼前的凌丹染,是她所为吗!她慌忙镇定自身,一把狠劲伸手压制住凌丹茜,不让她再有任何此地无银之举,同时转首与丹凰正面相对,扬声斥她,“凌丹染,你疯了吗!还是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你如此放肆,目无王法?!”
“王法?那是什么东西?”丹凰仰头嗤嗤笑起来,看向国公夫人的目光犹如在看死人,戳着自己身上露外的红痕,“是能抹掉我身上的印记,还是能让时间倒退?”
一字一句的话,如凌迟的钝刀,刀刀划上殿中数人的心扉,他们红着眼看着几乎遍身的红痕,当真刺目难耐。
凌皓辰的心抽搐地疼痛,他抚着心口,忍耐着心中的酸痛,看着殿中凋零的残身,一滴清泪蓦然滑下,落在桌面迅速消失踪迹。
“你太放肆了!”国公夫人苍白反驳,“满朝官员皆在此,你如此藐视皇室,藐视圣上,就不怕他治你个欺君之罪,抄你满门!”
“哈哈哈……”颠狂的笑声在整座大殿回荡,忽而又戛然停止,目光扫过殿内所有的人,将各种神色不一的眼神收入眼底,就连首座上的凌皇,积聚着怒意的目光也被她一并收入。
她突然倾身,双手撑在桌上,幽幽对国公夫人说道。“你当我怕吗?我既会再回这里,就没想过会活着离开。满门抄斩?这里面似乎还有你呢。”
她携着玉石俱焚的怨气而来,势要那曾欺她,谩她,辱她,谤她之人为凌丹染陪、葬!
“啊,对了。”丹凰转过身,看向凌皇,轻狂放言道:“身为未来王妃,这满门里不是也应该包括整个皇室在内吗。”
“凌丹染,你放肆!”凌皇震怒,他堂堂一国之尊,被人如此藐视,当面言明要抄斩他,这是将他的颜面归于何地?又将他凌国的颜面置于何地?
若不惩治杀她,难消他心头之恨!
相比凌皇此刻的震怒,丹凰却表现的毫不在意,她浅眸带笑,说:“凌皇是担心满门及身?倒不如这婚约就再次取消吧,有这满朝文武百官,以及各国使节作证!”
她抬手指着在座的众人,指尖最先指向的,正是代表着帝国前来的使节——蔻丹。
“身为大陆第一帝国的公主,代表帝国而来,她可以为我作证吧?”
蔻丹望着殿中盈然而立的丹凰,纵使满身狼狈不堪,也要孑然一身的以已之力,迎上所有人,她眼露赞叹,傲然起身,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冷淡说道:“本宫为你作证!”
蔻丹脸上挽起满意的笑,心中暗想,若她这次能安然无恙,她必将她倾尽全力诱-拐带回,成为皇兄的皇妃。
丹凰朝蔻丹微微颔首,手指方向随即又一转,指向凌皓辰所在的席位,“身为凌国贵胄的辰王,可否为我作证?”
“可以。”凌皓辰眼中含痛看她,郑重点头,道。
“呵……”一道突兀的笑声传来,丹凰循声而忘,见那笑声所出之人位坐于凌皇左手侧的首位,想来正是凌国的太子无疑。
丹凰眯了眯眼,缓缓笑道,“太子殿下何以言笑?”
“本宫方才见凌大小姐请了帝国的公主为你作证,又请了二皇弟,怎么说也该轮到本宫头上了?”太子厉芒闪过,眸中尽染惊诧,她不是被带出宫了吗,现又怎会出现在此?但又见她满身狼狈,想来要逃脱那几个魁壮男人,费了不少时间。
太子摸了摸下巴,叹息暗道,真是可惜,那么难得一见的场面他却没有见到。
“莫不是太子也想为我作个见证?”丹凰挑眉。
“正有此意。”太子应道,似有若无的看了眼不远处的凌皓轩。
况且,他更想看的是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丹凰目光继而转移,正视首座上的凌皇,“如此,您满意了吗?”
众目睽睽之下,她在逼凌皇,这何尝又不是在逼自己往绝路上走?
黎相满目担忧看她,猜想她敢以如此之姿,强势逼迫一个身居上位之人,若不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么就只剩下了要与之同归于尽的打算。
而看此刻的情形,她选择第二者的几率更大。
倘若她真是如此决定……黎相扫了眼整个大殿上的人,暗想,恐怕这些人,都将……无一幸免……
不得不说,黎相猜中了丹凰心中所想,猜中了这开头,那么结果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
与黎相所想一致的人,不在少数,这实在是因她此刻所表现出的决烈太过明显,那么疯狂……不计代价……
凌皇同是想到这些,凝神看她,深思,眼前的凌丹染固然轻狂,难以饶恕,可他却不能就此贸然下令杀她,何况从她此刻的模样就能看出,她会这样也是事出有因,若一味妄下决断,并不能让满朝官员信服。
正忧愁时,凌皇后蓦地倾身在凌皇耳边悄悄低语数句,只见凌皇眼中精芒闪过,他连连点头着转头看向凌皇后,赞道。“皇后果真是朕的解语花。”
凌皇后闻言,含羞一笑,娇嗔道,“圣上……”
“哈哈。”凌皇心泛喜悦,不再多说,看向殿中的凌丹染,‘含赏带胁’道,“朕答应你,只要你在与这边陲国使节的比试中能够胜出,朕不仅免除你的罪责,还会大大赏赐于你,可如若输了,就不仅仅是要你的命了!”
由始至终,被人忽略彻底的凌皓轩,死死盯着凌丹染,上次他从她身上领略到被当作替身的滋味,而现在,他再次体会到被人彻底忽视的味道。
他心中恨恨怒道:凌丹染,你想与本王解除婚约,实在是做梦!
“这位姑娘,不如你先换件衣服,我们再来比试,如何?”那名先前与凌皇对话的边陲小国的使节,见到丹凰的狼狈,友善地出声提议。
丹凰闻言,心中一暖,漆黑如墨的冷眸升温,她摇摇头,笑道:“不用了,我想圣上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我的失败,这换与不换,无有关系。”
“这……”使节迟疑,眼见她的坚持,也就此作罢,却将她记入心间,印象深刻。
他一生观人无数,此女子,眉目中藏着凌驾于一切的贵气,就如翱翔于天际的凤凰,纵是狼狈,却傲骨犹存!
“姑娘日后若有机会,不妨来我边陲,定不会让你失望。”使节暗赞着提出邀请,“我国带来的余兴节目乃是特有的舞姿,这舞姿可不似中原地带的委婉,不如你就奏曲伴舞吧。”
看似示威的话,丹凰却听懂了他话中含义,这是在变相的对她示好?
丹凰眸染柔和,冲他笑了笑,“我知道了。”
转身时,带笑的眼眸瞬间转冷,她的一生,自有意识起,所学,所用的皆是与丹药有关,这等在他人眼中附庸文雅之事,于她而言不过是浪费光阴,更何况在死后的那千年,她连为人时该如何用餐吃饭的礼仪都不记得,又岂会弹琴?
而凌丹染的记忆也同时一片空白,那表面对她疼爱的嫡母,情同手足的妹妹,无时无刻不想她死,又怎会让她去学习一个真正的大家小姐该会的东西。
无怪乎丹染说不愿意……
边陲使节带来的舞娘,一身异域风情,婀娜多姿,柔软无骨,轻盈,旋转,跳动……
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将人的视线吸引而去,当然,也有人的注意仍放在凌丹染的身上,看她端坐琴前,无动于衷,有人担心,有人幸灾乐祸。
“我看她根本就不会弹琴。”殿中几名离丹凰所在的位置很近,又离上座很远的小姐,见状小声说道。
国公夫人在丹凰将矛头指向她时,所反驳的话中,里里外外全是凌皇,王法,皇室,就是为了要引起凌皇的注视,后又听及丹凰狂妄的回答,果然激怒了凌皇。
她便趁此机会抽身而退,瑟缩着安抚起惊慌失措的凌丹茜。
当两人再回安然回到席坐上,所见的就是丹凰坐在琴前不为所动的样子。
凌丹茜目光触到丹凰满身的狼狈,眼瞳微缩,那几步遍身的红痕,就像一张张嘴,在控斥她的罪行,让她逃无可逃。
“娘亲,我们还是走吧。”她语带哽咽,对身旁的国公夫人道。
国公夫人摇头,视线落在丹凰身上,冷哼道:“走什么,等着看她出丑吧,我可记得她并不会弹琴。”
越来越多的人将注意从那曼妙身姿的舞娘身上转移,落在丹凰身上,嘲讽的笑声起起落落。
倏然!
一双素手芊芊,出现在琴弦之上,点灭了起起落落的讥讽嘲笑。
丹凰红艳的唇畔含笑,眉目如画,她眼帘低敛,芊手轻抚在亲身上,好似对面*的呢喃低语。
我将满身的怨气灌注与你,只为邀你与我演绎一段我心之境,你可愿意?
‘峥——’地一道沉闷声响自琴弦发出,似是回应。
丹凰灿烂盈笑,闪烁熠熠的黑眸,在双手附上琴弦,指尖跳动之时,转为空旷,无神,以及荒芜……
所奏起的琴声,低沉嘶哑,不时发出的呜咽声,犹像鬼哭的哀嚎,令人闻之头皮发麻,心里发怵。
这是什么音乐?!
大殿之上的众人疑惑不知,不似他们所想的悠扬,也不似他们所认为的杂乱无章,若摈弃那不时的呜咽,这音乐,亦是一曲令人难以言喻的镇魂曲!
殿内无风而动,那被墨烨以丝带所束起的青丝墨发,肆意飞扬,滚滚怨气漫天卷起。
此刻,离她最近的那名正在舞动着的舞姬,承受不住突然袭身的怨气,抽搐了下昏倒在地。
宛若厉鬼之姿,携带冲天怨恨,漫过在场众人之身,带动体内最深的恐惧,激起灵魂的颤动。
丹凰毫无章法的拨动琴弦,将隐藏于心中最深处的画面,展现在人前。
有胆小的人,已承受不住的昏厥过去,而余下的人,则即惊骇,又被动的看着坐在大殿中央拨弄琴弦的女子。
“呜呜……”蔻丹一声低泣,惊醒了一旁沉浸的黎相,他不做多想的扑上去将她护在怀中,手附在她的背上轻拍安抚,视线却从未自丹凰身上抽离。
眼前所呈现的景象,是他所不曾见过的震撼,那几乎可用群魔乱舞来形容。
丑陋的恶鬼,在整个大殿游荡,数不胜数,追逐着一个又一个比他们弱小的鬼,将之吞食,亦或是被反抗,被吞食。
虽无一人有事,但却看到了一场人间炼狱。
远在大殿之外未走进的墨烨,望着目光所及的宫殿内,深沉的蓝眸闪着疑惑,落在丹凰身上。
这是你心中的世界?还是你的魑魅之瞳?
琴声急促剧烈,连着眼前所见的画面也跟着变得更加深沉,所有人被陷入丹凰所营造出的画面,悲痛,孤寂,绝望,接踵而来……
有人呼吸急促,有人面露痛苦,那些被丹凰调动起的阴暗顷刻袭来,措手不及。
就在丹凰继续调动着,欲要与所有人一起沉.沦这无尽的黑暗时,‘砰——’地一声脆响,琴弦戛然而断。
断弦划破丹凰饱满的指腹,血迹滴落琴身。
丹凰望着琴旁支离破碎的玉盏酒杯,蓦然抬首。
撞进那道清冷的寒眸里,有片刻的失神,她错语唤道:“慕容……”
“你到底是谁?”凌皓轩冷若寒霜的脸上,犀利的眸光射向她,耳边再次听到那声慕容,他只觉心底的愤怒火焰熊熊燃烧。
可理智又告诉他,凌丹染不会弹琴,更不会有让人陷入这如幻境的画面中自拔不得的能力。
尤其那画面沉重的,像是真的身处地狱中一样,那么真实。
丹凰很快回神,别开双眼,自嘲低笑,他怎么可能是他。
时空如梭,这千年已过,他更不知身在何方。
记忆中那个翩翩男子,温润如玉,体贴对人,又哪会是眼前这个冰冷生硬之人。
眼中的迷茫不在,丹凰黑眸清冷地看他缓缓走近的硕挺身姿,问道:“轩王何出此言?”
“凌丹染不会弹琴!”凌皓轩冷静的陈述事实。
“呵呵……”丹凰闻言,忽而笑得轻狂傲慢,淡讽道:“丹染确实不会。可轩王莫不是觉得方才那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琴音也算得上是会弹琴的范围?”
凌皓轩在弦断时,离开了席坐走向丹凰,此刻站在她的面前,更清晰的见到她满身凋零的狼狈,那道道痕迹刺疼了他的眼。
丹凰以为他的沉默,是因她方才弹琴之事,眼眸一转,挑落在地上那名早已昏倒的舞姬身上,指着她对凌皓轩说道:“她昏倒了。”
弦外之音便是,连与她比试的舞姬都昏倒了,这场比试,她已是胜者。
凌皓轩不闻所闻,沉眸凝视着她身上被撕裂的几乎裹不附体的红裳,冷然凌厉问她:“谁做的?!”
顺着他的视线,丹凰由下而上的看了一遍自己此刻的模样,满不在意的不答反问,“这重要吗?”
她情不自己的后退一步,不愿与他离的太近,那与慕容太过相似的模样,只会让她迷失,从而忘记此刻身处何地,忘记了所处的时间是千年后。
“当然不重要!”凌冽的清音蓦然闯入丹凰与凌皓轩两人之间。
墨烨自外缓缓走入,停在丹凰身旁,深邃的蓝眸满是*溺地看她,举止亲昵的拢过她凌乱的青丝墨发,“不是刚帮你束起,怎又乱了。”
“不小心。”丹凰轻轻说着,对于墨烨的出现,并无惊讶。
甚至因他的出现,让她在面对那张与慕容相同的脸时所产生的紧张感,都降低了许多。是以,对他的亲昵,并无拒绝。
墨烨闻言不觉莞尔,双手越过她的双肩,再次帮她整理起来,柔顺的发丝穿过手心时的滑腻触觉,荡漾在心中,产生阵阵涟漪。
“玩够了吗?”灼热的呼吸传入丹凰耳里,将她娇小可人的耳朵瞬间染上红晕,墨烨看得心中再次一荡。
他故意减慢动作,看她的局促不安,以及轻颤的眼帘。
“还好。”丹凰垂眸,浅浅回道,看他终于束好发离开,心猛地松了口气。
“玩的开心吗?”墨烨再问,看向丹凰的眼中积聚着怒意,语气也再不似方才的温柔。
“你怎么……”了字还未吐出,丹凰就被他眼中狂狷的怒气所摄。
墨烨双手自她的肩上滑下,落在她的腰上,温热的手心碰到她浑身冰凉毫无温度的肌肤,低沉片刻,将那件洁白如雪的狐裘披落在她肩上,语气冰冷,“夜深露重,披上吧。”手却未收回的放在她的腰上。
狐裘上还留有他的余温,直暖入心扉,丹凰冲他温盈一笑,耳边传来他咬牙切齿的低语。
“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丹凰怔愣一下,重重点了点头。“嗯。”
似是被他们隔离开的凌皓轩,看着两人之间亲昵的互动,眼中只有彼此再无其他,他的面色难看,剑眉紧缩,转首就对这突然出现的男人不客气的问道:“你又是谁?好像并非我皇室邀请之人!”
因着丹凰琴声的停止,那些被陷入她所营造的幻境中而不得自拔的人,也逐渐清醒了过来,只稍有片刻的空白,暂时还未完全缓过神来。
凌皇不知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再清醒过来是,那双精明的眼里带了些浑浊与苍老,看到站在大殿中央的凌皓轩,出口问道:“轩儿,怎么了?”
凌皓轩转首看向首座的凌皇,回道:“没有发生任何事!”
他并未将自己方才的怀疑说出,一是他没有证据,再者他并不想将凌丹染供出。
说罢,他视线再次落向站在凌丹染身旁的人,等着他的回答。
“丹凰,我是你什么人?”墨烨偏过头看向丹凰,满是期待的问道。
丹凰没料到他会将问题丢到自己身上,她几乎是不经大脑的就要回他,是熟悉的陌生人。
只是,撞进他那双深邃似海的蓝眸,其中有浅淡的威胁溢出,这话她就怎么也再说不出口。
而再想起之前在皇城外时,他毅然决然说出的那话,这次她思忖酝酿了下,目光坚定的回他,“未婚夫!”
满意,喜悦,蔓上双眼,墨烨揽在她腰上的手松了松,又在无人所见的地方,深深蹙了蹙眉,他何时起竟要用威胁的招数来让自己达到目的了?
他是她的未婚夫!
这个认知让凌皓轩几欲疯狂,看着墨烨,他是凌丹染的未婚夫,那自己又是什么?!
一种被背叛的陌生感,萦绕在他脑海,挥之不去,也恨极入骨,他定定看她,一字一句问:“那我是你什么?凌丹染,你告诉我!”
记忆中温雅的人,用仇恨的双眼望着自己,令丹凰止不住的浑身颤抖,她身体前倾,伸手就要去触碰他近在咫尺的容颜,“慕容……”
“我不是你口中的慕容!”寒眸中的恨意加深,凌迟的眼,恨不得将她斩杀,也解不了心头的痛与恨。他出口冷硬强调,“我们还有婚约!”
“很快就不是了。”丹凰别开眼。
这话让凌皓轩忆起,当初在凤阁时,他也是这般对二皇兄说,她很快就不是了。
然,此刻这句话从她嘴里吐出,他甚觉难看。
凌皓轩狠狠地,最后看她一眼默然转身,回到他的席位上。
大殿之内,除了那昏倒的舞姬外,其他人都已完全清醒,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殿中央的丹凰,以及她身旁的陌生男子。
“皇兄!”蔻丹率先惊呼出声,她的眼角尚还挂着晶莹的泪滴,被黎相揽在怀里,猛然见到墨烨的出现,她迅速挺直脊背,想起自己的身份。
“殿下。”黎相正怅然若失着已失了佳人的怀抱,突听蔻丹的惊呼,忙转首看去,果然见到那站在殿中央的硕长身影。
早已知晓蔻丹身份的众人,听及她的惊呼,再看向墨烨的目光,多了分热烈,而当他们看清他的模样,顿时,再次哗然一片!
一身墨色的云锦玄衣,其衣上的暗金色绣线织绘的图案,在灯光下,隐隐可见,明灭不清。
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含着浅笑的蓝色眼瞳,神秘且深邃,又带着股惑人的危险,同时眸底还有着不再隐藏的犀利锋芒,让人不敢直视。
举手投足间,有着漠视一切的盎然贵气,是睥睨天下的王者!
视线缓慢转移,落在他身侧的洁白身影上,这一黑一白,没有谁衬托谁,竟是完美相谐。
遮去了一身狼狈的丹凰,在洁白如雪的狐裘映衬下,将她精致的容颜展露人前,其身所具的清雅高贵的气势也丝毫不弱于身旁男子的睥睨之势。
“那件狐裘……”蔻丹的目光凝视在丹凰身上的那件狐裘,神色突地激动极其,低声呢喃,“是她吗?是她吗?”
那件曾被皇兄雪葬的狐裘,竟被披在凌丹染身上!
“黎相,是不是我眼花?那件狐裘,我有没有看错?”太过震惊的蔻丹,一手抓过黎相的胳膊,使劲摇晃。
忘了她此刻的身份,忘了她的尊贵矜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女人而已。
黎相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只抓着他胳膊的手,哪听到她在说什么,但嘴上还是应付地嗯了嗯。
“你是帝国的皇子?”凌皇居高临下的看这站在殿中央的墨烨,迟疑的问。
“正是!”墨烨简洁有力的回答。
“那她……”凌皇抬手指向他身旁的丹凰,心中也是诧然,只是一件狐裘临身,人的气势就豁然改变,比之刚才更加凌人。
墨烨转眸看了丹凰一眼,“她,将是本宫的太子妃!”
一语惊起!
他竟是帝国太子!
“太子妃?!”凌皇顿而惊起,挺直了脊背,膛目看他,继而再次转向凌皓轩。
凌皓轩一双寒眸滚动怒意,望着丹凰,神色莫测,嘴角挽起冷嘲。
就是为了他的太子身份,你才非要与我解除婚约吧!
凌皓辰震惊的看向殿中央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忽然觉得,他们站在一起,很是般配。
他是你的归宿吗,丹染。
坐在下面席坐上的魏延,低垂着头喝酒,看似不关心周围一切动静,其实不然。
若当真不关心,那杯握在手里的酒,又怎会迟迟未饮。
蔻丹从席坐起身,转向凌皇,怡然高傲的姿态,泠泠说道:“他正是本宫的皇兄,帝国太子!”
有了来自帝国的公主亲自开口承认,众人恍然,再无怀疑。
丹凰曾想过墨烨的身份不凡,却也没想到他竟会是天恒大陆上,第一帝国的继承人。
“太子?”她意味不明地看他。
墨烨微微侧身,直视着她,唇上的黑紫已经淡化的不再明显,口吻淡淡,满不在意的说:“或许吧,不喜欢?”
“嗯。”丹凰点头承认,令墨烨凉薄的唇角划起愉悦的弧度,耳边听见他低低的,只她一人听见的轻笑。
“那王爷呢?”他自降身份,只为诱她入局。
只是还未听到她的回答,上面的凌皇已然开口笑起来,“能让帝国太子莅临我朝,朕心甚慰。”
席下百官纷纷附和。
“本宫来此,只为一事!”墨烨忽然抬首,凛声说道。
“哦?”凌皇兴致被提起,“不妨直言。”
岂料墨烨却是再未说话,他徐徐转身,深深看了眼一旁的丹凰,“本宫来此,只为求娶她!”
殿上未及婚嫁的女子,无一例外的仇视站在墨烨身旁的丹凰。
原以为她有着与凌国最优秀的轩王的婚约,已经够令人羡慕和嫉恨了,孰想到又引来了身份更加尊贵的,将轩王都压一头的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
她名声败坏,劣迹斑斑,到底哪里好,才吸引来一个比一个更厉害的男人?
丹凰眉眼染惊,张口就要反驳,被墨烨在暗地抓紧了她的手,嗓音低沉地在她耳边轻言警告,“还想不想解除婚约了!”
一句话,将她所有将要出口的话吞咽,再不动声色。
“这……”凌皇转首看向凌皓轩,怎么说这殿下之人是与他有着婚约之人。
凌皓轩蓦然站起,眼底闪烁不服输的气焰,“她是与本王有婚约之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自认除了身份外,自己豪不输于他,先前自己只是被凌丹染的话所迷惑,她根本不可能认识这位帝国的太子。
“本宫可是记得,方才在比试前,她可与凌皇有着约定,而且还有证人作证呢。”墨烨目光冷冷,对凌皓轩对视。
提起比试,殿内众人这才恍然想起了被忽略了的事。
“对啊,不是正在比试吗?”有人茫然出声问道。
另一人立即开口回道“傻啊你,还比试呢,没看见那还躺着一个人吗。”
迷茫的人看看站在殿上的丹凰,又看看地上躺着的昏迷不醒的舞姬,这比试的结果,不言而喻!
凌皇也将注意拉回到比试上,得知眼下的局面,振心大悦,“赏!”
他虽对凌丹染心存暗恨,但见这场代表着凌国与边陲国的比试结果,他很是满意。
更何况,凌国的颜面,定不能失在一个边陲小国的身上!
先前那名边陲使节起身走出,对凌皇垂首,赞道:“凌国人才济济,我边陲心悦诚服!”
“哈哈……”凌皇扬声长笑。
“等一下!”凌国太子突然出声喊停,只听他幽幽说道,“凌国是不是人才济济,只凭这一场出了意外的比试,又怎能完全看出,不如我们继续。”
边陲使节闻言,眸心一亮,“凌国太子聪慧。”
凌皇却是暗含不悦,若接下来的比试中,那代表凌国的人输了,岂不让他颜面无存?
“父皇,您将雪薇忘了?”凌国太子心知因方才那话,引来父皇的不满,立即转首对他说道。“她不仅是我凌国第一美女,更是第一才女。”
“皇儿说的对!那就让她去与边陲比试吧。”凌皇点头赞同道。
墨烨趁此刻无人注意,抓着丹凰的手,就往蔻丹所在的位置走去。
“我不去。”丹凰对他摇头,挣扎着要抽出被他牵着的手。
她还有事并未解决完,凌丹染的仇,她还未报,怎能随他离开。
“你忘了方才的事?”墨烨回身挑眉看她,原是牵着的举动,改为紧抓。
他一刻也不能放心,只有将她放于眼前,在伸手可触及的地方,才能真正放心,不论是魑魅之瞳,还是她的异状,自今夜起,她的一切,他都要参与!
丹凰眉心蹙起,不悦淡淡溢起,“方才只是权宜之计,算不得真。”
她如今,一心只为报仇,再无其他想法!
方才之事,说是权宜之计,实则也存利用在内。
她利用他的身份,摆脱婚约,而他,也同样利用她摆脱婚约这一点,只为将她绑在身边。
互相利用,互相算计,这最后的得益人会是谁,又有何人知晓。
凌国太子却在这时再次将矛头指向丹凰,只听他侃侃而谈,道:“方才的比试,想来在座众位皆不知道其过程到底是怎样的吧,这接下来的比试,不如仍由她来完成吧。”
“这怎么可以!”还未等凌皇否决,下座的魏丞相到先行出声。“臣一早听闻凌大小姐什么都不会,方才的比试中,已是侥幸赢得,若再让她继续,我凌国颜面未存啊!”
“还是让小女来比试吧。”魏丞相提议道。
今夜在宴会中,始终安分守己的魏雪薇,在魏丞相提议时,起身离席走出,脸上挽起自认完美的微笑,对众人颔首,道:“雪薇愿意为凌国出一份力。”
话落,她双眼不忘朝丹凰瞥去挑衅的眼神,继而又道,“当然,若是太子实在希望凌大小姐继续比试,又不放心的话,不如就先让雪薇与凌大小姐先比试一番。”
“雪薇这提议甚妙。”凌国太子拍案笑道,举目寻找丹凰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