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有点多了,这分明是仗势欺人!”张居正已经是怒容满面:“您知道吗?自从那讲谈社开出这个价钱后,江南士林最好的二十多个时文作者已经大半都在讲谈社里了,您想想,这对于其他士子来说是何等的不公平?”
“这,这也不能说是不公平吧?”徐阶苦笑道:“人家愿意花银子请好老师来教育子弟成才,你总不能不让人家请吧?不过一个三百两,十个就是三千两,二十个就是六千两,光是聘请时文将师就要五六千两银子,这讲谈社倒是好大方,想必要进这个学社,束修(学费)也不少吧?”
“很低!”
“很低?”徐阶一愣:“那谁来出钱?”
“背后有不少商贾捐钱!”张居正冷哼了一声:“这讲谈社打着有教无类的幌子,只要你想入社的,缴纳一笔象征性的学费即可入社就学!”
“那岂不是入社之人极多?”
“是不少,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走科举这条路的!”张居正解释了起来,原来如讲谈社后就会经过一次测试,只有通过考试的人才可以有从事科举考试的资格,没有通过测试的,只能走简单的识字和算数教育,为兰芳社提供人才;而一旦进入通过测试之人,就会进行后世河北衡水中学式的教育,早上天刚蒙蒙亮便早起跑步,吃早饭,集中学习,定期测试,分数排名。用集中的管理把士子每一分钟多余的时间都压榨干净,通过大量的重复练习使得在学的士子能够熟练的掌握八股文的写作能力。
“先生,您知道吗?那讲谈社中有一种说法,只要花费五千个时辰,便可以考上举人。除去吃饭睡觉的时间,每天学习五个时辰,一年360天,一年便是1800个时辰,只要苦读三年,便能考上举人!简直是一派胡言!”
看着张居正一脸激愤的样子,徐阶捋了捋颔下的胡须,他能够感觉到对方已经有点失态了,这可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他低咳了一声:“太岳,我记得你是二十三岁考中进士的吧?”
“嗯!”张居正一愣,他没想到徐阶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个方向来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错,学生的确是二十三岁那年侥幸中了的。”
“老夫却是二十便中了,比你还小了三岁!”徐阶笑道。
“先生天纵聪慧,学生不能及!”张居正赶忙低头道。
“呵呵,你我之间就不必这么客气了!”徐阶笑了笑:“你我都是天资不错的,否则也不能弱冠便中了进士。我看这五千个时辰的说法倒也不算错,即便是中人之姿,若是有名师教导,自己又肯用功的话,确实这么长时间也差不多够了。那讲谈社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没被人把招牌砸了,只怕不假吧?”
张居正叹了口气,半响之后方才点了点头:“先生猜的不错,去年他们一共有二百二十七人参考,一共中三十九名举人!”
“二百二十七人参考,中了三十九名?”徐阶也吓了一跳:“当真?”
“千真万确!南直隶这次乡试一共有一百三十五人中举,而讲谈社一家便占了三十九人,这是何等骇人听闻!”
徐阶的神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他思忖了半响之后问道:“你觉得这会不会是偶然?下一次乡试讲谈社就不会有这么多人中试?”
“以学生所见,这恐怕不是偶然!”张居正叹了口气:“我一开始也觉得这不过是偶然,但后来仔细一想,才发现并非如此。这讲谈社之所以能有如此成绩,除了有名师教导之外,还有另外几个原因!”
“什么原因?”
“人之为人,皆有惰性,一人独居家中,看书时间久了,便会想那逸乐之事,不能专心致志,这般看书,十日也及不上一日。而那讲谈社中,每日天未亮便有人催促早起,吃完早饭便集中上课,每节课半个时辰,其中只有半刻时间以供休憩方便。上午上完四节课便是午饭,午饭后休息半个时辰便是下午课,日落方得休息。若想外出,须得得到监学同意,否则不得外出。如此这般周而复始,唯有元旦、清明等寥寥数日方得休息,其辛苦便是狱中囚徒也莫过如此了。若是无人监督,一人自处,又有几个人能够坚持下来?人之天资虽有差距,但勤能补拙,寻常人家士子即便天资聪慧的,又有几个能够自苦若此的?”
“这倒是!”徐阶点了点头,他二十便中探花,少年时自然也是下过苦功的,但像这般经年累月,从早到晚苦读的自问还真比不上。
“其二,我等读书,闭门造成自然是不成的,须得相互切磋琢磨,方能教学相长。而这讲谈社中有数百士子,讲学的又是饱学硕儒,又不惜重金购置书刊供学生查阅。其间半月一小考,一月一大考,每次考完学生的成绩名次排列,连续三月于末尾之人则予以淘汰。考完后的试卷都会讲解,如何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都会细细琢磨。先生您想想寻常士子如何能与其匹敌?最后进了考场,那还不是猛虎入群羊?照我看,这还是讲谈社刚刚开始,很多东西他们没有琢磨透了,这般下去再考几次,南直隶的科场就是讲谈社一家的天下了!”
听张居正说到这里,徐阶已经暗自颔首,作为大明顶层精英,他很清楚科举最重要目的倒不是为了选拔人才,而是为了给予最广大范围的地方精英阶层上升通道,换取他们的支持,从而确保全国的统一和政治平衡。如果坐视不管,任凭那个讲谈社霸占南直隶的科场,那就破坏了大明设立科举的初衷,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