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番,淡水。
“胡闹!”周可成丢下信笺,口中嘟囔道,他懒散的翻过身,平躺在水面上,赤裸的身体带起一片涟漪。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屋子里传来一个温柔的问话声,温泉水面升起的缕缕白雾仿佛一道屏风,将后院分成两部分。周可成没有回答,平躺在水面上,双眼微闭,让自己尽量放松,直到双足接触到某个硬物,他才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浴池的边缘,印度花岗岩石阶在月光下显示出一种特有的暗红色。
“可成!”由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周可成转过身来,只见自己的妻子站在浴池旁,正疑惑的看着自己。
“你刚刚是在叫我吗?”
“嗯!”周可成没有解释:“我的肩膀和颈部有点酸,可以帮我按摩一下吗?”
在浴池边缘有一张柚木长椅,椅子上堆放着四五个丝绸靠枕。周可成趴在靠枕上,由衣将香油涂抹在他的肩膀上,然后用力揉捏肌肉累累的肩颈,使其松弛。周可成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切,不时发出舒适的呻吟声。
“可成,我刚刚好像听见你说在说胡闹,你这是说谁呀?”由衣的手指突然停下来了。周可成口中嘟囔了两句,想要蒙混过去,但由衣早已了解丈夫惯用的战术,她用力掐了一下周可成的后颈,娇嗔道:“你要再不说话,我就不按了!”
“好,好,我说!”周可成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是说文长他们胡闹!”
“徐相公?”由衣的手又重新动了起来:“他怎么胡闹了?我记得他办事情都很老成的吧?”
“老成?”周可成叹了口气:“怎么说呢?作为个体来说文长是很老成,但作为一个群体来说,他们还是经历太少呀!”
说到这里,周可成感觉到肩膀上那双手又停住了,他无奈的拍了拍躺椅,坐起身来,一边穿浴袍一边说道:“由衣,你知道大米会所的事情吧?”
“知道一点!”由衣点了点头:“两三年前今井宗久等几位在堺建立的,好像是用定金与各藩农民交易大米,以平抑米价,降低风险,怎么了?”
“其实这件事情是我请今井他们几位在堺搞起来的,准备在堺先运行个几年,等到差不多了,再在大明那边推广。主要的目的也就是为了你刚才说的那些,平抑米价涨跌,降低风险,将米价控制在我们手中。我让文长先搞一个试点,第一年也不要太在意赚不赚钱,先把摊子搞起来要紧,可结果呢?”
“怎么了?”
“他把江南的米价打到了两钱一石!”周可成苦笑了一声:“这个米价,当地的农夫估计有不少要破家。这也还罢了,最要紧的是他这么一搞,今年朝廷的金花银估计都要出问题,他银子是赚到了,可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朝廷肯定要过问的!”
原来明初赋税主要是以实物的形式征收,唯有矿冶银是征收金银,主力税种夏粮和秋税只有陕西、浙江两地偶尔折为金银,考虑的也是明初市场上金银太少,若要征收金银,对于百姓等于是多了一层盘剥。永乐迁都以后,北京的官员必须拿着俸贴去南京支取禄米,由于运输极为不便,不得不将禄米变卖为便与携带之物,其间损耗很大。因此宣德年间,朝廷就将一部分百姓税赋按照四石粮兑换一两白银的比率折为白银,主要用于支付官员俸禄和赏赐之用。1436年,明王朝将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广东﹑广西之夏税秋粮四百余万石折银征收,米麦每石折银二钱五分﹐共折银一百零一万二千七百余两﹐于北京内承运库缴纳﹐每季分进二十五万余两。入内承运库,谓之金花银。不难看出,随着明中叶以后大量白银流入,米价的不断上升,实际上对于东南地区来说,以白银的形势代缴赋税实际上是减轻了民众的负担,但经由徐渭这么一搞,今秋米价暴跌,百姓在秋粮的负担无异于翻了一番。
“原来如此!”听了周可成这一番解释,由衣点了点头:“也许徐相公没有想到这些吧?”
“怎么可能!”周可成冷笑道:“他那心生七窍又怎么会想不到?说到底了,还是缺乏担当统治阶级的经验呀!无限的扩张自己的利益,却不知道其边界,早晚要吃大亏的!”
“那要不要提醒他一下?”由衣紧张的问道。
“哪里还来得及?秋粮登市从头到尾也就个把月功夫,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六七天,从淡水到金山卫最快也要四五天,一番折腾下来早就过头了!”周可成叹了口气:“也罢,我手下这帮人原本就是贪得无厌。估计文长他此番不光是想赚钱,还想着借机吧江南翻个天,换成自己当家作主!”
“那你打算怎么办?”
“静观其变吧!”周可成笑道:“这其实也是一件好事,这件事情朝廷不可能不管,可朝廷只要管,就是为渊驱鱼。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谁都打不得,这件烦心事还是让朝廷去操心吧!”
听了周可成这番话,由衣还是有些懵懵懂懂的,她这些年大半时间都住在堺,对于大明的情况也所知不多。不过她此番来淡水,却是另有事情。她看此时丈夫的心情还不错,咬了咬牙,大着胆子问道:“可成,我有件事情想要和你说!”
“有事?”周可成看了妻子一眼,感觉到对方的紧张,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坐垫:“什么事,坐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