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刘会首原先还为这笔赎身钱肉痛的很,但眼见得吴伯仁的样子不像是作伪,心下反倒是活络起来了,他暗想以胡宗宪那么高的眼光,却对吴伯仁一个初次认识的士子如此相厚,便如同相交数十年的世交子弟一般,必然是这吴公子有特别过人之处,只不过自己看不出来罢了。以这吴公子的人才,加上胡宗宪这样的疆臣大佬作为奥援,将来的前途定然不可限量。自己现在用一笔赎身钱卖个人情给他岂不是赚了?想到这里,他拒绝的态度越来越坚决,到了最后顿足道:“小老儿虽然是个生意人,也是有几分脸面的。这件事情固然是胡大人的吩咐,可也是小老儿觉得公子人才出众,想要与公子交个朋友。天下间岂有办了朋友办事还要拿钱的道理?公子这般推脱,莫不是瞧不起小老儿,不想与老朽有什么关联?”
这刘会首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吴伯仁只得作罢。那刘会首笑道:“这院子给公子静心读书,准备应考是不错的。但若是让香二娘也住进来,那就有些狭窄了,不如让老朽将隔壁院子清理干净了,让香二娘住在隔壁院子,把那边的院门锁了,再在两边的院墙上开一个门。公子看可好?”
吴伯仁看了看,只见那顶小轿子后面还跟着两三个婢女,还有几个挑夫,显然这位香二娘的家什体己肯定不少,自己这个院子里舞枪弄棒的,确实不太合适,只得向刘会首拱手谢道:“那就有劳会首了!”
“一切在我,一切在我!”刘会首笑着拍了拍胸口,就回头去吩咐属下收拾准备。吴伯仁正想着要不要去和轿子里的香二娘说几句话,却看到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走了过来,向自己长揖为礼:“这位便是吴公子吧?小人是胡老爷的管家,老爷让我请公子来住处一趟!”
“什么时候?”
“事情急得很,最好是马上去!”
“明白了!”吴伯仁也不多问,回去换了一身衣服,便出来随那管家一同出门,那刘会首看在眼里,觉得自己下对了注,心中更是欢喜。
胡宗宪在南京没有住处,便寄寓在鸡鸣寺的客舍中,距离休宁会馆也不过隔着两条街。不过半顿饭的功夫吴伯仁便到了,他随管家进了书房,只见胡宗宪正坐在书案旁,赶忙敛衽下拜道:“伯父见召,不知为了何事?”
“无须多礼,坐下说话!”胡宗宪点了点旁边的椅子,对管家说:“你去外面守着,若是有人来,就说我有事出去了,让他明日再来!”
“是,老爷!”管家应了一声,出门去了,顺手把门带上,吴伯仁不知道胡宗宪有什么要紧事要与自己说,心下不禁有几分惴惴。
“伯仁!”胡宗宪也不绕弯子,从案上拿起一本书来:“这书上写的可都是真的?”
吴伯仁定睛一看,胡宗宪手中的正是自己写的那本《海上荡寇志》,赶忙应道:“不错,句句是实!”
“当真?”胡宗宪皱了皱眉头,他翻到一页念道:“有旗舰乃是主帅所居,名曰‘长须鲸’,船长二十余丈,有巨炮百余座。贼船位于数里之外,船长发出号令,众炮齐发,炮声震天,贼船无不化为糜粉。伯仁,我也是见过铳炮的,即便是最大的弗朗基,能打个一里多一点就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打到数里之外?而且那炮子最多也就能将船打个窟窿,厚一点的船板都未必能打穿,如何能将化为糜粉?还有,你书上说那主帅座船长二十余丈,宽不过三五丈,如何能摆下百余门巨炮?更不要说那铳炮威力越大,释放时震动越大,大的铳炮,就算是薄一点的城墙都不能放上去,何况船上,更不要说百余门了,若是施放起来,恐怕敌船没打沉,自家的船就先震沉了!”
胡宗宪问了这一连珠炮问题,口气却并不严厉,毕竟这本书还是将整个剿灭曾一本的过程描写的十分详细,从中可以得到许多有用的信息,而当时文人在自己的文章夸大是很习以为常的事情,胡宗宪自己也干过,时人也不认为这是撒谎,他将管家派到外面去,也有避免让吴伯仁难看的打算。不过出乎胡宗宪意料的是,吴伯仁并没有向自己道歉,而是笑道:“伯父,可否借伯仁纸笔以用!”
胡宗宪看了吴伯仁一眼,从书案上取来纸笔给他。吴伯仁扯过一张,在上面画了一门长炮的简略图:“这是船上所用的大炮,与您说的弗朗基并不相同,周可成称其为长炮,用青铜铸造,发射的炮弹乃是圆形的铁球,重约十七斤。其炮管狭长,前细而后粗,发弹可有四五里远,莫说是木船,便是铁石也挡不住其一击!”
胡宗宪看着吴伯仁一边画图一边解说,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吴伯仁解说完了大炮,又开始画起长须鲸号的简略图来:“这长须鲸号与我大明船舶颇有不同,其船分三层,其大炮放在下层甲板之中,在两边船舷留有炮窗,炮口朝外。交战时各船首尾相连排成一列,皆以侧舷对敌,连环施放,便是个铁金刚,也要被轰的粉碎!”
胡宗宪看了那图样半响,突然叹道:“果然是耳闻不如目睹,若不是伯仁你亲自替我解释,我如何得知其中的奥妙,当真是多亏伯仁了!”
“不敢!”吴伯仁笑道:“小侄本来打算将在书中附有图样,但又觉得此乃军国之事,若是泄露出去让不逞之徒看到了,加以仿效,为祸不浅,于是才在书中语焉不详。不想让伯父您误解了,都是小侄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