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父亲母亲,女儿并不是苟且偷生之人,愿与一家人共患难,同生死!”
阮凌微的死字刚发了半个音,便被陶氏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脑袋。
“不许胡说!我的女儿最是有福之人……”
陶氏说着又滴下泪来,就连一向稳重的阮老爷,也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阮凌微知道,二老没说出口的,是当朝不成文的规矩:
已成年的女眷一旦获罪,一律会被充为官妓。
若如此,阮凌微这辈子便再无一天好日子可过了。
在皇权至上的朝代,虽有“不斩言官”的惯例,但朝廷折磨人的法子多得是。
对士大夫最大的凌辱莫过于辱其妻女。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因而才有了先前无情逼婚之事。
阮凌微不由得眸子发酸,任由泪水打湿衣襟。
眼下进退两难,嫁给“活阎王”同做官妓相比,不过一个是快刀斩乱麻,一个是钝刀子割肉。
咔嚓一下就死和慢慢被折磨死的区别。
屋内悲情弥漫,屋外突然传来小男孩清亮的声音:
“松手啊谁许你拦我的……我偏要进去!”
“哎,小主子……”
杏儿拗不过这孩子,只得将人带进房中,“老爷,夫人,小少爷吵着要见小姐。”
阮凌微怔了片刻,这才想起来,原主还有一个弟弟,阮文杰。
“不许你们欺负姐姐,大不了我替姐姐出嫁!”
八九岁的男孩儿什么都不懂,直楞楞地冲到阮凌微床前,不管不顾嚷道。
饶是阮凌微眼角还挂着泪,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陶氏将儿子扯到一旁,低声训斥:“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阮文杰努努嘴,脸上写满了不服气:“哼,母亲是学人精,净学姐姐说话。”
阮凌微抿嘴笑着,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心里却有些奇怪,原主说话和自己有得一拼。
在古代应该很不入流吧。
也挺好,省得她被人看出来,是换了芯子的。
这边陶氏轻轻瞟了阮老爷一眼,阮卫国便十分知趣地跟着说了阮文杰几句,而后哄着把人抱出去。
阮凌微还想继续说自己不愿意离开家人的事,却见陶氏从怀中掏出一沓盖着四方大印的纸。
这便是大宁的宝钞吗?
阮凌微心中窃喜,母亲还是很疼她的!
“儿啊,你爹为官清廉,没什么可送你的,但是娘可以把自己的嫁妆给你,等到了婆家,有钱就是有底气……”
“母亲……”
阮凌微感激地接过这沓纸,细看起来竟不是纸币,而是——矿契?
合着原主家里有矿啊,为何原主从不知晓?
阮凌微翻来覆去地看,这是盖着官印的红契,原来母亲的嫁妆如此丰厚!
铁矿、金矿、玉石矿……
她大概明白陶氏发间的名贵簪子从何而来了。
阮凌微努力从原主的记忆里搜寻。
阮家也曾风光一时,那时阮卫国官居二品,在都察院横着走。
奈何她爹除了弹劾百官,还喜欢封驳皇上诏令,因而官职一降再降,现在已经是个七品芝麻小官了。
家里的日常开支、人情往来,都要靠陶氏的嫁妆撑着。
也难怪阮卫国在陶氏面前,气势总是怂上半截。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传来声响,是阮卫国又折回来了。
陶氏忙将那沓矿契先塞进褥子下面。
阮凌微惊了又惊,原来母亲做这些,是瞒着父亲的。
“微儿,还有件事,爹原本不该对你这闺阁女儿说,如今倒也顾不得了。”
阮卫国沉吟着开口。
阮凌微坐直身子,挡住被褥,有些好奇道:“父亲母亲还有什么惊喜是女儿不知道的?”
陶氏微微白了自家闺女一眼,这孩子又开始说疯言疯语了。
阮卫国心事重重,眉头紧锁,被陶氏推着催了一下之后,方才缓缓说道:“微儿,这个林家嫡子林一诺,胜利归乡之后极少出门,百姓只知其骁勇凶狠,却无人知晓他的真实容貌……”
阮凌微扁扁嘴,心想阎王自然长得像鬼,开口却是毫不在意:“他长成什么样子,与我何干。”
“怎么不相干?他可是你未来的夫君!”
陶氏急急打断,“我的儿,你还没明白么,当下的形势,只有林家能保得住你,也愿意保你!”
“我……”
阮凌微还想争辩几句,看见陶氏鬓角一闪而过的银光,将未出口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心中有些动摇了。
林家是皇上亲封的镇国公府,原是阮家攀不上的高门大户。林国栋林老爷能答应这桩婚事,她的御史爹爹估计也是豁出了全部颜面,在短短几日内为自己做出了一生的打算。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保全自己,将来阮家还有可能翻案,还有翻身的余地,否则那便是“全军覆没”了。
在巨大的变故面前,逆来顺受,顺其自然,不是阮凌微的性格。
她亦想放手搏一搏。
不就区区一个镇国公府么,宅斗的电视剧,她也看过78集!
阮卫国眉宇间的忧虑依旧未散,他看向陶氏,又瞅瞅自己女儿,吞吞吐吐,“夫人……关于小林将军,还有一桩传言……”
陶氏是个急性子,隔着衣服拧了阮卫国一把:“你这糟老头子,赶快说呀!”
阮凌微也被勾起了兴趣,信口胡诌道:“该不会是小林将军不近女色之类的吧?”
古往今来的话本子上不都爱搞这种人设,这套路她熟悉呀。
谁知阮卫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说他于男女方面不能人道,否则凭着他那一身军功,镇国公府早该张罗着小林将军的婚事了……”
陶氏先皱紧眉头,“姓阮的,这事你为何不早于我说?偏得现下才提起!”
她好不容易说动了自家闺女,结果小林将军那边又出了岔子。
小林将军自己的名声事小,连累她女儿生不了娃,婚后没了倚仗可怎么行!
再看向阮凌微,原本皱巴巴的小脸儿此刻舒展开来:
“他不行?”
“真的假的?”
她突然觉得天晴了,雨停了,“活阎王”不行她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