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将车停在了一处宽敞的庭院前,那里已经有两辆车了,上面挂着牌子,写着些他看不懂的符号。
抱着东西进了院子,才发现三面都是二层的小楼,只进来的那面是围墙,修着岗楼哨所。
小楼很宽,每边每层二十个门,三面两层,就是一百二十间房。
小罗将他送到了东侧二楼的第三间,里面还挺宽敞的,摆着四张床。
“这种临时宿舍一般是住四个人的。不过英山这位置还在开发,房间还多。贾叔又是特殊农业人才,咱们申请了下,给您单独一个屋。”
贾二满脸的惊诧。
这房子进深该有四丈,宽能有两丈,别说住四个大男人,就是隔成内外两间,住一家三代都是够了。
对于常年住地窝子的佃农来说,这房子就像是地主老财的府邸,那是看一眼都觉得冒犯。
“这……这……真是给俺的?”
“临时宿舍。”小罗笑着解释道,“您可以暂时住着。这里条件差,私密性不好。往后等您攒了钱,可以在县城附近买宅子。那边修的新宅子比这个好多了。另外,您是特殊农业人才,只要您在烟草种植上立了功,得了先进,说不定有机会参加总社的年会,听说今年的年会有抽奖的环节,最高奖就是一套金口的房子,那可才算好,如今就是有钱都抢不到。”
贾二如同听神话故事,但他也不敢像训斥邱五那般说小罗是白日梦。
实际上,这个宿舍就已经是贾二往常想都不敢想的白日梦了。
小罗将他安置好,又带他去地里看了看。
山里的地同他老家的很不一样,不是平地里的一大块,是沿着山坡,一层层像台阶一样往山顶修,在最顶上会有个蓄水池,山泉水和雨水在这里蓄积,夏日水多的时候满着,如今已经快要入冬,水位不是太高,但肯定是够用了。
小罗管这些地叫梯田,很形象的称呼。
整座山上的梯田被许多立在田里的标着符号的牌子隔成各个区块,每块大概十亩地。
在山坳这一面方便水流的区域是水浇地,在靠近山脊的这边因为不好引水,全都是旱地。
贾二的地就是旱地,足有五块,也就是五十亩,修着一口蓄水井,同水浇地的水渠连通。
贾二有些打怵。
这可是五十亩地!
他在家乡给地主当佃农,最多也只能打理十亩地。
虽说旱地简单些,但自己最多也就能种二十亩吧。
他正准备把这些想法和小罗说,可人家下一句话把他的心思都堵住了。
“这五十亩地往后都是您的责任田,除了不能买卖之外,和自家的地是一样的,可以传给子孙。”
“您说……说啥?!”
小罗笑了笑,又解释一遍:“合作社的所有土地都是入股资产,属于股东所有。这些地属于新开垦的土地,是合作社股东们的资产,不能买卖。您就相当于合作社的佃农,只是合作社不采取人对人的佃租模式,而是采取农会对农民佃租,有两种,永续佃租和限期佃租。这个比较复杂,您只要记住,这块地只要种的好,您就可以一直种下去,可以传给子孙。除了合作社委员会裁决,没有人能剥夺您的佃租权。”
这些话拆开贾二都懂,合起来他是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关键信息他抓住了,只要种的好,可以一直种,传给子孙。
“那……那小的试试。”
“嗯,您也不用太紧张。农忙的时候合作社会组织人力来帮忙。现在条件艰苦,可能还要再辛苦几年,等后面顺了就好了。”
这条件还叫艰苦?
贾二不觉得。
他现在唯一的担忧就是合作社会不会说话算话。
不过,从青县一路下来,他感觉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到目前为止,他们说的都做到了。
先试一年,若是真的,那便安心种地。
五十亩地,哪怕东家拿走七成,一年下来,也足够他攒几两银子了,算上那三两的赏银,兴许真的能说个媳妇?
贾二在畅想美好生活的时候,宣大巡抚卢象升看着眼前的报告,神色严肃。
递报告的人正在眼前,坐在堂下,神情自若的喝着茶,四处打量着都府的布置。
卢象升刚刚就任半年,就碰上了东虏入寇,根本没在都府坐过几天。
若不是眼前这人拿着锦衣卫令牌召他回来,恐怕还在各处堡塞巡视修复。
但回来之后,就有个大难题摆在眼前。
眼前这位锦衣卫千户季闻道,带来了大同总兵王朴通敌东虏的实在证据,请求他配合捉拿。
“此事圣上知晓了吗?”
“自然。”季闻道点头,“战前就拿到了证据,还是您的那位好学生陈吉发提供的。七月东虏入寇之前就向吴指挥使报告过,前几日京畿平安,道路畅通之后才收到密旨,这就来寻您支援。”
“密旨何在?”
“倒是没有给到下官手上,那太监宣了密旨便走了。”季闻道想了想,又补充道:“您也看到了,初查涉案的银子就有一百多万两,还牵涉到内廷和阁部,圣上许是怕走漏风声,想办隐蔽些。”
卢象升皱眉思索,片刻后道:“本官在你们的印象中,不是东林党吗?圣上如何能让你来找本官协助?”
“下官私自决定的。”季闻道决定实话实说,“这事情是陈吉发秘密揭露的,下官想着,他对您推崇备至,您应该是可信的。”
卢象升有些好笑。
这番子不知道是个什么逻辑,感觉竟然对陈子安十分的信任,连带着信任自己起来。
不过,也得防着这人是诈他。
“本官将人招来,你们动手就是,同本官也没直接关系。”
“不妥,他营中都是亲信,大同镇外就是密集的商队,若是人在您这里出事,第二日赃银就能不翼而飞,这件差事就只办成了一半,圣上是要怪罪的。”
崇祯朝缺钱,对这么大笔赃银,自然是非常重视的。
早年崇祯抄了不少阉党,得了许多银子。
今年,大同王朴这块肥肉送到眼前,自然不能免。
卢象升心里,对陈吉发的印象有了些改观。
这小子,已经从那个赤诚送铁的乡下土财主,开始向着玩弄权谋的朝臣转变了。
不过,这么一想,季闻道跑来找他的目的也就好猜了。
倒不是他真的有多信任陈吉发,更不是爱屋及乌,而是这件事太大了,他自觉地扛不住,所以找了个垫背的。
陈吉发的权谋还是嫩了些,只想着将这件事捅出去,没想到如何收尾的问题,也没想到万一失败的问题。
卢象升内心里暗自摇头,这小子还得练,这次,就帮他一把好了。
这倒是卢象升理解错了,陈吉发压根就不是想从这件事获得什么好处,单纯的就想为民除害罢了。
这种卖国贼、二五仔,人人得而诛之。
他也不怕什么后果,对他来说,大不了挂印回家,专心经营合作社,等着天下大变就是。
只是,陈吉发自己并未意识到,因为他的蝴蝶翅膀,历史正在发生不可预知的后果,甲申之变还会不会发生,或者,即使发生,以什么方式发生,都是不好说的事情了。
言归正传,卢象升既已决定,便对季闻道说:“本官原本预定对各地驻军进行整顿,裁汰老弱,补足空额。计划中是八月底之前巡查宣府,九月初巡查大同,军令已经传到各地,突然变更行程,恐怕引起怀疑。这样,你若是不介意,这几日可以去大同应征。他们这几日应该为了补足空额,正在招兵。”
季闻道想了想,的确是个办法,于是拱手道:“中丞思虑周到,下官这就去报到。”
“你有多少好手?”
“带了两个档头,百二十人。”
“太少了。”卢象升皱眉,“王朴有三千亲信人马,在大同镇经营多年,家中亲属多有将校。得防备他们鱼死网破。本官会密令心腹策应,但你在营中,必须做好应对兵变的万全准备。”
季闻道听到这个话,也想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个时候,他甚至打起了退堂鼓,想干脆就先把人抓住算了。
但又一想到那些银子的功劳,又有些举棋不定。
“管队琢磨清楚些。”
“那……大人借在下些人?”
“都是宣大兵,恐怕会穿帮。”
季闻道挠了挠头,这个时候到哪里去搞更多的人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卢象升笑道,“谁让你淌这摊浑水,你去找他,准有办法。”
季闻道一听,对呀,混小子坑老子,得坑回去!
两人算计陈吉发的时候,他正在看案件卷宗,冷不防就打了个喷嚏。
天气冷了,是不是要加衣服了?
北方到底是比南方气候寒冷些。
眼前的案子有些意思,与他在大名府的新朋友,长桓知县潘世奇还有点关系。
长桓县原本有个乡绅叫做匡山,早年是个县吏,因为善于经营,很快攒下大笔钱财,此后不断置办土地,放贷收息,规模越做越大。
到了天启年间,此人给自己捐了个武官职务,从此出入家丁护送,横行乡里,成了县里的知名人物。
潘世奇到了长桓县后,听说这人鱼肉乡里,于是收集证据,将这人给办了。
不过,首恶伏诛,很多事情却没有很好的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