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登库额头冒血,迷了眼睛,一只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丢了刀,冲着那帮武师连连摆手。
那群武师都很吃惊。能当晋商带头大哥的,多半都是有些狠劲和身手的,那个书生看起来文文弱弱,没想到一个照面制服了王大老爷。
只有王登库心里发苦,这书生手劲也忒大了,按着他肩膀的手就像是铁钳似得。他自认为膂力过人,可与这年轻人比,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强化基因能将人体状态保持在最巅峰状态,以陈吉发的体重握力能达到惊人的一百三十公斤,相当于用五个手指头就能将两个成年男子抓起来,王登库挣扎不得,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武师们见大老爷被擒了,都往后退,却不敢放下武器。
“想认真谈,就让这帮闲人都滚出去。”
王登库又大喊,让武师都出去。
这番动静已经引来王家大宅的其他人,甚至能听到有孩童的哭声,但武师们出去将门关上,把那些无聊的人都赶走了。
“大老爷也算是当家之主了,怎地如此沉不住气?”陈吉发左手钳住王老爷,右手持刀拍了拍后者脸颊,“早说了你们没我快,你不信的。”
“老子认栽!”
“你认不起这个栽。想想你外面的家人。方才,听见有孩子哭了吧?是你什么人?孙子?你也不想这一大家子,为你陪葬吧。”
王登库梗着脖子,不说话了。他此刻满脸是血,额头烂肿,一只眼睛睁不开了,腰也直不起来,只能跪在地上,以手撑地。
“你好好想想。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往好了想,王珏毕竟也是你们王家后人,晋中的事情,总归是你们王家人说了算的。”
陈吉发松了手,轻轻一推,王登库身子一软倒趴在地上,喘着粗气。郑红绫上前,用脚踩住王老爷的头,刀尖立在他眼睛前面晃。
一旁的赵坤兴来回看着他俩,觉得人生观有些颠覆。在江夏和和气气的表弟,到了山西就像是下山的恶虎,搞得他有点不适应了。
“想清楚了吗?”
“啐,老子就不干。有种你就杀了老子,看你能不能从这个大院里走出去!”
“啧啧,是个有骨气的。难怪能做这么大事情。王珏,你这大伯父不太听话,家里除了他,就没个别人能当族长吗?”
王珏已经快要崩溃了,他哭着跪下道:“您高抬贵手,大伯父不过是意气之言。”
“得了吧,他逼死良民,资敌卖国的时候可不是意气。都是赚的黑心钱,烂透了。你出去给王家的各房传话,就方才那个条件,谁签了,今天我陈吉发就杀了这人,让他做族长。”
王登库眼睛溜圆:“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陈吉发嘿嘿笑着,给赵坤兴打了个手势,后者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是江夏捕房开给晋中县的协查令,言明因王珺涉嫌走私火硝、药材给流寇,需要调查晋中王家,请与方便。
王登库脸色变了变,还是死鸭子嘴硬。
“就凭这个?你江夏的捕快,还能横到晋中不成?!”
陈吉发哈哈大笑,又让赵坤兴继续掏东西。这次,是刻印着某些字号的火铳、火药封皮,封签等等。
王登库立刻就认出这东西,是崇祯七年送去草原上那批,范永斗很少失手的人,那次犯了个大错,几乎花掉大半身家,才填满了窟窿,如今在张家口的日子大不如前。
“你——!你做的?!”
“你说啥,我不懂。但有这两样,再加上你先动的手,杀你一人,保王家平安,你觉得外面人,是抢着给咱们作证呢,还是抢着给你报仇呢?”
这下,王登库明白自己是真的栽了。
他是没想到,两年前范永斗的那次失手,竟然埋了这么大的一颗雷在这里。要知道,范家同后金的买卖,可并不是他一家的,多少山西官员和边军将校参与其中,又有多少人为这件事情开绿灯,打掩护?若是此事曝光,朝廷真的追究起来,怕是山西官员得落马一半,晋商豪门人头滚滚。
但陈吉发手中的这些证据就很有意思,能证明确有其事,却不能证明有多少人参与。这样一来,在恐惧心理的支配下,若是只死一个王登库,让这帮二愣子回江夏交差,晋中的官绅不仅不会管他王家是谁当族长,甚至还会觉得松了口气,送走了瘟神。
只死一个人,就瞒下这天大的罪恶,真是太划算了。
王登库又不是傻的,之前强硬,只是觉得强龙不压地头蛇,如今看,龙终究是龙,地头蛇终究是蛇。
“老子服了!签,老子都签!”
“这就对了嘛!”
陈吉发示意郑红绫松脚,蹲下去将王登库扶起来,坐在座位上,又对王珏道:“家中有没有府医?叫来给大老爷包扎。
王珏赶紧开门出去,外面的人早就伸长了脖子等着。听说叫府医,有个女人就冲了进来,四十来岁,看起来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一进来就嘤嘤哭泣,伏在王登库身边,颤抖着用手中丝帕给王老爷捂着伤口,眼睛里都是担忧和惶恐。
“老爷您怎了?可别吓到妾,珺儿还没回,您在有啥事,让奴和闺女如何活?”
“没事儿,瞧你这样子。”王登库居然对这女人咧嘴笑了,“一点也不疼,你且回去等着,老爷同他们谈完,珺儿就没事了。等他回来,咱们好好过日子。”
大奸大恶之人,也有其温情的一面。王登库肯定是个坏良心的混蛋,这女人能教出王珺这样的儿子,肯定也不是啥好货色。不过,乌龟遇到王八,就是能看对眼,这两个的感情,也不是假的。
陈吉发笑了笑,心中就很难评。但赵坤兴却想起了糖糖,心中有些酸涩。
三人坐着喝茶,不多时府医进来,给大老爷包了头,下人们也将屋子收拾干净了。这次,双方重新谈判,只是格局发生了变化。
王家的几房老爷都来了,以王登库为中心,坐在对面,与陈吉发这边三人谈。武师一个也没进来,也没有仆人,大门紧闭。
“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姓陈的,老子认你是条好汉,今日这些话,只王家和陈家知晓,若是泄露出去,他们若是搞死老子,回头就算是变成厉鬼,老子也要找你索命!”
“放心,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是商人出身,追求的是利益,不是为了针对谁。晋中这边的商会成立,一开始你们要为我们背书,另外,山西的这些士绅、官员,你们要为我们疏通。作为合作的诚意,商会的获利我们只抽一成五,剩下的利润都是参与官绅和商贾的。此外,对于王家,还有单独的好处,我们可以给你们提供铠甲,全钢的扎甲。”
对面传来抽冷气的声音。
就算是后金,给晋商的好处够多了,但直接提供铠甲这种事,还是太过惊悚。
“老子又不造反,要那作甚?”
“商帮马队,哪有不要铠甲的?我见过范永斗的马队,精锐几乎人人有甲。我知道你们在关内不敢穿,但这东西人人想要,你就是拿去换钱,或者贿赂将校,也都是好的。但你们也不是白得,我的马队要同你们一起跑商,路线、补给点、对接人这些,我们全都要掌握。如何?”
王登库脸色阴晴不定,身后的老爷们议论纷纷。王珏面色担忧,害怕陈吉发的这些条件又激怒大老爷。不过,这次是他想多了。
“好!就这样。不过你的马队不能用我们家的线路带货。”
“绝无问题。我虽然爱钱,可绝不会抢合作伙伴的钱。”陈吉发笑道,“您备好场地,雇好人手,十五天内,江夏的人就会与您接洽。”
“行了,老子会搞的。珺儿什么时候回?”
“自然是与商队一起回。”
王登库得了承诺,总算放心,将签好的合同扔给陈吉发。
“陈大人敢不敢留下吃个饭?”
“有何不敢?”
王登库冷笑,起身请客人到后院。两拨人各怀鬼胎,谈了一会事情,冷冷淡淡吃了饭,总算是完成了合作的基本目标。
从晋中出来,赵坤兴本以为陈吉发要返回河北,没想到,他继续往北走。
“再跑远没有通关文书了。”
“跟上,不进城。”
“让俺猜猜你去干啥?嗯,这个方向,感觉有点熟悉。”
“熟悉啥呀?再跑到蒙古了。”
“啊,想起来了。那个蒙古妹妹。叫啥来着?俺挺喜欢她,软软诺诺的,就是不太爱说话。”
“淑济格格。”
“对对,就是淑济。哎呀,两年没见了,不知道长啥样了,有没有想俺……
“真去蒙古?”赵坤兴傻眼了,“喂,你这计划太飘忽了吧?咱们离大名府得有一千多里了。”
“怕什么。大好河山,纵马驰骋,岂不快哉!”
说话间,陈吉发已经纵马前驱,三晋大地,豪情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