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现代军队在意识形态宣传上非常强调对士兵人性的保护,宣扬英雄事迹的同时,非常注重宣传家庭的默默支持和付出。这种宣传的根本目的,就是防止军队变成只知杀戮的机器,防止这把利刃最终斩向生养他们的父母亲族,黎民百姓。
陈吉发做出的这个决策出发点也在于此,他要让他的中层军官从一开始就感受到这种理念带来的好处,从而将这种做法传递下去,让他的士兵也从中受益,形成尊重士卒,尊重个人价值和家庭价值的风气。
何立秋想的没有陈吉发这样深远,他只是十分兴奋,能早点见到即将临盆的妻子。得了陈吉发的许可,他将工作交给队副,连夜赶回了江夏。
陈吉发也写了个便条通过情报系统捎带回去,请熊韵芝安排女会的雇员上门看望慰问何立秋的妻子,并要求女会将关心照顾军士的女眷作为重要工作之一。
大军从南阳、襄阳返回,顺汉江而下,到六月初才返回驻地。由于陈吉发带着大量的流民,走的更慢,吊在整个队伍末尾,抵达汉口镇安置好流民之后,已经是六月初六。
他先去拜访了邓来鸾、汪元兆和袁焻等几位相熟的官员,又去楚王府拜见了主事毛健。
毛健拿下琉璃厂项目之后,与合作社的关系密切了许多。
这个项目本身技术门槛并不算太高,两个月下来已经有产品问世,往江南一带销路很好。
毛健还有海上的路子,一期工程才投产不到一个月,已经见到了不菲的毛利,预计顺利之后,每年盈利不低于二万两银子。
即便对于家大业大的楚王府来说,二万两银子也算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进项了。
而且,后来陈吉发才知道,叶祥龙同楚王府之间也有往来,乌岭铁厂每年也会给楚王府贡献收益,算起来,陈吉发如今也算是能为楚王府赚钱的人,毛健对他的态度自然变得不一样。
想当初陈吉发年毛利只有三千两银子的时候,典簿毛健对他轻视嗤之以鼻,如今风水轮流转,毛典簿不仅到门厅迎接,在茶室迎候陈吉发的人也换了,是毛健的上司,楚王府工正罗雄。
罗雄是王府家臣出身,父亲是楚王近卫,原本准备子承父业的,他却偏偏喜欢读书,还中了举人,于是求长史给他安排了个工正的肥缺。
工正是正八品文官,管着王府修缮、劳作等等杂务,还经营着王府名下的所有作坊产业,相当于王府的小工部,平时在楚王面前都能说上话的。
陈吉发虽然是兵备道正七品的主事,但与罗工正比起来,手中实际的权柄要小很多。若不是他本身有些产业支撑,单纯靠官面上的资源,肯定是要矮半截的。
所以,他也不敢托大,人家与他洽谈,他以见上峰的礼仪长揖到地。
罗雄赶紧将人扶起来。
“哎呀,陈大人客气!您现在可是楚王府的头号财神,罗某可担不起这般大礼!”
“担得起,若不是楚王和罗大人爱护,小子如何能做这么大事业?”
两人寒暄客套,聊了些生意上的事情,陈吉发递给罗雄一封红包,装了五十两银票,算是贿赂他本人的。罗雄乐呵呵收了,对陈吉发道:
“陈大人是个做事的,罗某也不说见外的话,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开口,能办到的罗某一定不推辞。”
“此来的确有件小事请您帮忙。”陈吉发起身拱手,语气谦卑,“此去河南,陈某目睹百姓流离失所,不忍坐视其惨,于是沿途收留,至汉口镇时,已有二万余人。如今江夏各流哨仍在安置黄州难民,新收留的河南难民无处可去,河南巡抚陈大人又不愿让他们改籍,所以,陈某想请罗大人帮忙,将流民安置在王府庄田和作坊里做事。”
“河南流民?”罗雄有些诧异,他的确有这个权限,但此事关系重大,需要报告楚王定夺,“是不是太多了些?而且,王府庄田如今都有人耕种。”
“陈某想的,是江夏县北的那片滩涂。仿照其他流哨的形式,合作社出面组织他们开荒生产,来年收益,楚王府地租一分不少,再拿一成出来,作为大人的个人收益。”
罗雄眯起眼睛,陈吉发与他镇定对视,旁边,毛健这个人精也听出了弦外之音,有些讶然。
“方案不错,但给罗某个人还是过分了。如今楚王府各地庄田上交的租子都是产量的三成,你若愿意开垦滩涂,也是大功一件,就按照你说的四成征收,所得皆归王府。”
陈吉发笑了笑,对罗雄道:“罗大人说的是,小子唐突了。不过,这些粮食搬运仓储脱壳,总归有些生意可做,不知两位大人有没有兴趣?”
罗雄哈哈大笑起来,毛健也跟着笑,看陈吉发的眼神,越发热络起来。
“行吧,外面叫你‘财神童子’,果真是有两把刷子。你这般到处送钱,自己能赚到吗?”
“为生民立命,赚钱只是附带。”陈吉发也笑,语气却十分郑重,“只有百姓有了盼头,生活有了起色,市面上的钱才会越来越多,能赚到的,也才会越来越多。”
“倒是有些新奇,不如你好好说说?”
陈吉发点头,坐下来与罗雄慢慢阐述些后世的经济学观念。
交流下来发现,这罗雄虽然是个文人,但也许是长期管理工坊的关系,对技术和经济远比同时代的文人要了解的多,甚至还能有些自己的思考,让陈吉发刮目相看,聊起来也越来越投机。
等到走的时候,罗雄亲自将陈吉发送到王府侧门,目送他离去。
毛健方才没有插话,这会子小声询问道:
“罗大人觉得这事情王爷能同意?”
“赚钱的事情如何能不同意?”
“可,王爷收拢流民,要是被人参一本子……”
“又不改籍。”罗雄微笑道,“毛典簿,论迎来送往,揣度人心,某不如你,论兴业赚钱,争利扯皮,你不如某。且放心,王爷自会想清楚其中关系。”
其实江夏如今不是没有土地,只是明末土地兼并比较严重,陈吉发如今创业初期,仰仗士绅阶层,暂时还不能搞土改那一套,也就自然没有足够的土地供他养活流民,因此,他早就盯上了楚王府的土地。
王府土地往往因为打理不善的原因,产量不如农民的自留地,而且由于王府佃农承担的租税很高,农民开荒积极性不高,滩涂、荒原和山林开发利用率极低,最适合陈吉发安置大量流民,开垦土地。
若说起来,河南如今被流民破坏的十分彻底,要是在河南屯田也许事半功倍,但河南中原腹心,流寇官军往复,陈吉发力量薄弱,暂且不易入局。
陈吉发出了楚王府,又将这件事与卢象升进行了报告,主要是涉及到更高层政治上的勾兑。
陈必谦和左良玉既然想拿三成的粮草,就要给他们办事。至少在楚王收容河南流民这件事上,要从政治上将之定性为文官的屯田行为,楚王只是配合。
否则,以崇祯皇帝的多疑个性,只怕要派钦差来查探,多少会影响陈吉发的事业发展。
“子安为何要行这步险棋?”
卢象升并未直接答应,而是反问他缘由,眼神沉静,看不清喜怒。
陈吉发有他真实的理由,他想拉楚王府下水,这样,等北京失陷,崇祯自尽之后,他就有天然的优势可以拥立楚王。但此时不能这样说,特别不能对卢象升这种大明忠臣来说。
“学生前段时间接到报告,龙泉山楚王府庄田有佃农脱逃,投靠附近的流哨。兹事体大,若是任由楚王的佃农跑到南边合作社的地盘,迟早要引起楚王的猜忌。因此,学生便想着在两者之间设置藩篱。”
“有些道理,但这步险棋之于要解决的问题太过冒失。子安何时做事如此不考虑后果了?”
“大人,事急从权。北面越来越乱,学生实在没有时间了。要大量安置流民,筹备粮草,训练新兵,没有土地作为依靠如何能行?如今,江夏士绅的土地虽说入了合作社的股份,但耕种这些土地并不需如此多的人手,加上如今搞农林牧渔,开矿采掘,荒地也都利用起来了。要想继续发展壮大,唯有向周边扩张。武昌府是楚王封地,王府田庄占了整个武昌府的半数还多。这么多土地,大部分都是闲置的,若是楚王同意我们经营,就算交给他一半的田赋,增加的收益也足够让大人多养数千兵马,何乐不为?”
卢象升陷入了沉默,良久,他叹了口气。
“本官知晓了,你回去等消息吧。”
陈吉发知道,卢象升勉强算是同意了。这位实干派官僚对基层的事情非常清楚,在他之后数次给皇帝的奏折中,就提到了屯田和地方治理的问题,陈吉发只是提前将这件事做了。
唯一的区别在于卢象升从来没想过招惹藩王,毕竟崇祯多疑,这么做事后少不得要被人弹劾。
陈吉发压根没想过给崇祯皇帝当忠臣,所以没这个压力,但对于卢象升来说,却是非常艰难的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