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大宅依山修建,家大业大,覆压半山。
递上名帖,门子通传,不过须臾,陶昌明本人便出门迎接,一番热络客套,将陈吉发迎入内院,直接见了陶太公。
老先生今年七十有七,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高寿。身子算是硬朗,干瘦的老头精神矍铄,望着陈吉发咧着没牙的嘴笑呵呵,却对陈吉发身后的徐成洛视而不见。
老先生拉着陈吉发嘘寒问暖,热情的很。
两人聊了会天,还没提婚事,先奉上礼单,里面有几件特殊的礼物,包括老花镜、假牙什么的,陈吉发还专门拿出来,给老人家演示一番。
这些后世才有的东西虽然不能大规模生产,但用系统的金手指,做个把两个孝敬老人却是容易。老人家用上老花镜和假牙,非常开心,对陈吉发越发热情,唠叨了些琐碎的事情,总算想起来正事。
“听七女婿说,陈公子要来求娶我家小樱?”
“是帮我家义弟做媒,晚辈已有妻室。”
“义弟姓甚名谁?可有功名?”
“晚辈徐成洛,尚无功名。”徐成洛这个时候上前拱手行礼,端看皮囊比往日好了不少。
“你家在江夏,有多少田产?祖上又有哪些贵人?”
因为上次袁焻问过类似问题,路上陈吉发与徐成洛对好口径,此时徐成洛回答起来也没有犹豫。
“晚辈自小从家中出来随大哥创业,如今是金口镇威风镖局的舵头,手下有二百多号兄弟,每年过手货物无算,能挣千把两银子。”
“哦,原来是跑镖的。”陶太公还是呵呵笑着,“好好好,是个好后生。不过呢,小樱平日里心高气傲,寻常的世家公子都不太瞧得上,你这文墨不通的武人,怕是难得入她的眼。”
“晚辈自知求娶陶小姐算是高攀,也知道今日算是借了义兄几分薄面才能同您老谈论此事,但大丈夫志在四海,成洛虽是粗人,却也能做出一番事业。义兄总说,如今天下纷乱,武人未必不能成事,晚辈深以为然。如今镖局初具规模,往后还要发展壮大,若陶公看得起晚辈,定不会辜负您的期许。另外,对陶小姐,晚辈是真心求娶,此生绝不辜负。”
说完,徐成洛便跪下冲陶公磕头,老头子连忙过来扶他。
“哎呀呀,小伙子没必要。昌明呀,既然这小子如此有心,你便带他去亭子里坐坐,让小樱看一眼。小伙子,机会老夫给你了,不过,若是小樱没看上,你也别怪。”
徐成洛再拜,哽咽道:“晚辈只此一心求娶陶小姐,若她这次没看上,那是晚辈福薄。”
陶公同儿子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陈吉发,后者笑着摇摇头,面露无奈。
“看着像个深情种子。你且去吧。”
此时此刻,陶樱姑娘正在后院写文章,江夏陈进士带着人来提亲的事情,早就被丫鬟传到她这里。
“陈进士,可是那位画《千里江山图》的陈子安?”
“是,身高八尺,仪表堂堂。”丫鬟说的粉面含春,“都说才子风流,真不作假。”
“哈,你急个什么劲?先前他中进士时,知府夫人都曾打探过他的事情,后来听说他将恩师之女纳为贵妾,还专门探寻了其中因由,这才作罢。本姑娘猜,他来,定然也不是为自己求亲。”
“啊?还能这样?”丫鬟明显失望透顶,“那奴婢再去打探。”
陶樱懒得管前面的议论,不过,对陈吉发的到来,她还是有些兴趣的,只是现在还不是表现的时候。她静下心来继续写稿。
不多时,丫鬟回来了,满脸愤愤。
“哎呀,小姐料事如神,不过也太离谱了,那人居然带了个武夫来与你说亲!偏生那武夫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说什么一心求娶。亏他也说得出口,泼皮破落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知老太爷怎么想的,竟让老爷带着到了凉亭,说让你看一眼。”
陶樱抬起头,瞧着丫鬟着急的模样,笑了笑,放下笔,拿块面纱遮住脸,起身就要出门。
“啊?小姐你真去看呀?”
“来都来了,为何不去看?”
“是个粗鄙武夫呀!您、您看得过眼?!”
陶樱没有说话,她漫步走在前面,从花园经过,小池塘对岸的凉亭里,父亲的确正带着两个年轻人说话,其中高大俊朗那个书生见了她出来微微颔首,另外一个粗壮魁梧些的,见了她便立刻直了眼睛,手足无措,紧张兮兮起来。
陶樱心中有数,转身离去。
“小姐,你这是看上没看上呀?”
“有些事,得与人谈谈才能做决定。告诉爹爹,小樱要考虑考虑。”
“啊?!”丫鬟讶然,惊疑不定,“这还要考虑呀?您当时拒绝县令家的公子都是干脆利落的……”
“去吧。”
陶樱不想同丫鬟解释太多,转身回了书房。陈吉发与徐成洛在亭子里等待姑娘的裁决,最终丫鬟过来传话,陶昌明一脸的惊诧,同丫鬟当时差不多。
“小姐真这么说?”
“是。”丫鬟不敢撒谎,“她说要与人谈谈,还说要考虑考虑。”
“混账,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与男人谈?”陶昌明气不打一处来,“分明是被惯坏了!”
“陶老爷息怒。”陈吉发开口打圆场,“成洛对陶小姐一往情深,两人若是真两情相悦,倒是一桩美谈。”
旁边的徐成洛已经是喜上眉梢。没有直接拒绝,还要谈一谈,考虑考虑,那就是有很大的希望了。只是陶昌明的脸色越发黑沉,没办法,他也只能低着头,掩饰心中的欢快。
但陶小姐那边并没有新的消息传出,陶昌明也没心思再陪两个年轻人,于是端茶送客,径直跑到陶太公那边告状。
“爹,小樱太胡闹了,居然没有直接拒绝那武夫!”
陶太公此时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平淡无波,看不出喜怒,只专心致志料理面前的盆栽。
“哦?孩子大了,翅膀硬了。”
“您瞅着她长大的,也是您说要培养诗文字画,往后好嫁个官宦人家当正房太太的,如今却出了这么个糟心事!早知如此,何不就如她姐姐一般,学些女红针线,早早许了人家?”
陶太公不理儿子的唠叨,扶了扶刚刚戴上的老花镜,果然看东西清楚了,料理盆栽也没之前那么累了。
“爹?爹,你说句话,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陶太公放下手中活计,回头看了眼儿子,叹了口气,从架子上拿下手帕擦手。
“你呀,还不如小樱看的通透。那人虽是武夫,但他前面站的人是新科进士,才二十岁,二甲三十五名,未来不可限量。而且,那武夫说了一句话,如今天下纷乱,武人未必不能成事,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陶昌明讷讷不言,陶太公也没指望他真能答上来,继续开口道:
“你呀,从小眼光就盯着嵩阳镇这一亩三分地,总觉得生活优渥,没个长远打算。你学老夫生女嫁女,勾连士绅,却没学到要领。嫁女就像投资,既要找现在门当户对,有所助益的,也要找现在虽然一般,但未来可能用得上的。比方说你二姐,嫁去汉川时,二姐夫不过是个书办,而今却做到了县丞,若是当年嫌弃他出身低微,如今怕是没有汉川的路子可走。”
“可金口不是已经有九妹和范家,为何又要让小樱嫁过去?那陈家小子看着还行,徐姓武夫是真难以入眼。”
“你比人家进士眼光还好?”陶太公不悦反问,“人家进士拿名望担保求娶小樱,你觉得这份尊重是进士公子看走了眼,还是你有眼无珠?就算这人资质一般,跟着进士鞍前马后,岂是常人可比?”
“那爹的意思是要嫁?”
“小樱也没明确反对不是?你做父亲的,在这件事上要多听听女儿的想法。她比你通透,只是还举棋不定罢了。去吧,告诉她,无论做什么决定,爷爷都支持她。”
陶昌明还是不太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支持女儿,只觉得太过溺爱了。
自古女子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他家这样的,倒是少有。不过,陶樱从小当男孩子养大,学问好,有主见,这般对待也是应有之义。
陈吉发陪着徐成洛从陶家大宅出来,到汉阳县用了便餐,又去拜访了袁焻,表示感谢。
袁焻听了经过,留两人吃了便饭,陈吉发就趁着席上闲聊,将自己在汉口的规划大致讲了。
陈吉发在汉口的规划很庞大,他只挑近期的商业开发讲了讲。
事实上,汉口在江北,而且在汉江口,从短期看,这边是辐射汉江流域的良港,从长期看,这里是将来对付流寇、军阀的桥头堡。无论如何,这地方都要好好经营。有一南一北两个基地,往后陈吉发还能在这里秘密训练水师,必要时可以封锁江面。
当然,后面的事情自然不能和袁大人说的。甚至连合作社的人都不能说。现在只有陈吉发一个人心中打算,悄悄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