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走了,小厮去唤潘姨娘,王宝珠突然就有些委顿下来,觉着镜子里的容颜差不多了,也就懒得再弄。起身,又觉得身上的喜服刺眼,这明明是为了当正妻准备的袍子,去给人当妾穿这个做什么?
王宝珠将喜服脱了,换了套喜欢的藕色裙子。
潘姨娘不久来了,她已经听说了刚才的闹剧,进了门,见女儿竟然换了常服,就开始流泪,伸手想要抱抱女儿,没想到王宝珠像是见了脏东西般闪开了。
“别碰我!”
潘姨娘愣在原地,泪水更汹涌了。她这辈子,靠的便是眼泪过活,若没有这些眼泪,怕是早被刘氏各种折磨丢了性命。
“宝珠啊,娘没本事,对不起你……”
王宝珠看了亲娘那个可怜样,却怎么也同情不起来。潘姨娘却自顾自的絮叨起来。
“娘知道你厌恶我,娘也没脸说教你什么。不过,宝珠啊,女人在这世上,就是身不由己的呀,只有先活着,才能保住想要的东西。娘这辈子憋屈辛苦,为的,就是让自己的孩子能有个衣食无忧。如今看着你嫁进豪门,已经心满意足了。”
王宝珠撇撇嘴:“豪门有什么用?妾通买卖,比奴也强不到一点。”
“哎,宝珠呀,娘见识短,你有主见。不过,命里既然定了如今的路,你就是咬牙也要走下去呀!你长相好,有心机,只要肯放下身段,把举人老爷伺候好,生个儿子,往后,日子肯定比娘要好很多。等那个时候,你再想做什么,便会比现在容易。你好好想想吧。”
王宝珠木然听着,不反驳,也不接受。母亲说的这些,是为妾之道,并不是王宝珠想要的生活。
潘姨娘懦弱了一辈子,在女儿面前也难得支楞起来,王宝珠不理她,她就只能抹着泪水陪着。
陈家人来接的人不久就到了,是叔叔陈友良带的队,跟着两个镖师。
王宝珠下来的时候,没加盖头,穿着藕色长裙,王老爷见了眉头微皱,没说什么。陈友良本来就是帮侄子迎妾,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王绍年牵着红绳将王宝珠引入轿子,便冷冷清清的将女孩从王家抬到了陈家。
轿子停在了陈家的侧门边,鸢儿扶着王宝珠进了后院,院子不大,留给她的是一间厢房,与鸢儿同住。
陈吉发不在家,迎接王宝珠的是王绍康,见了堂姐,这小子先是哭,又笑。
王宝珠对王绍康倒是亲切的很,这么多亲戚,也就这个弟弟真心对她。
“傻小子,哭什么?男女有别,姐如今是陈老爷的人,你不便常来,赶紧走吧。”
王绍康没想到王宝珠不似往日那般亲切,恐怕近日心情不好。而且她说的有道理,他与王宝珠是堂亲戚,还是要讲究些,于是止住泪离开。
王绍康刚走,就看见有个淡雅装束的年轻妇人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小丫鬟。
王宝珠提前做过功课,知道这后院只一位良妾,叫做熊韵芝。
本来,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应该是王宝珠明日早晨去给婆母和大妇请安敬茶。
不过,陈家新贵,院子狭小,只有两进,王宝珠的新房与熊韵芝挨着,就是个偏厢。
后院简单,招呼的人也少,规矩随意。
王宝珠现在搞不清状况,心中怀疑熊韵芝是来找麻烦的,于是立刻正色起身,清纯柔弱,伏低拜迎。
“妾王氏见过熊姐姐。”
“妹妹认识奴家?”
“在家中听说过相公与姐姐的事情。”
“原来如此。今日你进门,这些东西就当给你贺喜。”
熊韵芝面上微笑,让丫鬟递过礼物,是些首饰用具。
“谢过姐姐。”
“不必客气。让奴好生瞧瞧。妹妹可真标致。”
“姐姐过誉了,妹妹不过是乡野丫头,比不上姐姐书香门第,满腹诗书。”
“你这小嘴倒是甜的。奴此来是告知你,今日相公事多,你也疲累了,先卸妆歇着。”
那姓陈的居然不来?
王宝珠这心中立刻就有些酸楚起来,无比后悔当初主动送陈吉发平安符。
若是没有那档子事,今日到陈家院子里受委屈就该是苏嘉宜或是金家妹妹。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她强自镇定,依旧是维持软软弱弱的模样,轻声道:
“谢姐姐提点,往后还请您多怜惜照应。妹妹这里有些胭脂水粉,匀些给姐姐用度。”
王宝珠打眼色给鸢儿,将随嫁的胭脂水粉挑了些上好的给熊韵芝身边的丫鬟。
熊韵芝笑着收了,又和气道:
“妹妹往后无需客气。陈家后院简单,没什么特别的规矩,你在王家如何,往后便依旧如何。另外,公婆那边等明日相公带你去拜望。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妾。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其实是在宣誓主权。
熊韵芝也只是个妾,但她说话的口吻,安排的事情,都是陈家大妇该考虑的。
通常这种情况,陈家应该由老夫人使个婆子来说教,而非让另外的妾室来操持。
这便足见得熊韵芝在陈吉发心中是有很重份量的。
“谢过姐姐。妹妹在家散漫惯了,往后若有不周,还请姐姐多指教。”
熊韵芝点点头便转身走了,王宝珠心中琢磨着两人之间的言语往来,进了房间。
关门时,余光瞧见廊侧两个鬼灵精的丫头笑嘻嘻跑了,估计是看热闹的陈家姑子。
王宝珠坐到梳妆镜起来,心中默默评估陈家后院的形势。
陈吉发经过上次退婚的事情,对王家肯定是有意见的,现在答应联姻,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王宝珠想要成为陈吉发的宠妾,甚至抬为正妻,难度很大。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男人都好色,而她王宝珠很漂亮,比熊氏要漂亮许多,这是她的武器和倚仗。
不过,现在的难点在于,陈吉发今日事忙,让熊氏跑来告诉她,摆明了是表示他偏宠熊韵芝。
为了熊氏,他可以做到不与新进门的妾室见面,第一晚都不来宠幸,王宝珠要近陈吉发的身,可能会有些难度。
至少,比当初在灵山寺的时候要难。
熊氏面上看起来是个和气温吞的人,但内里还是有些手段的,至少,在拿捏人心这块,十分得体。
她先是来送礼物,对王宝珠一番夸赞,转身又宣示主权,展现地位,拉打结合,掌控节奏。
这种女人很难对付,尤其不能硬刚。如果不能获得陈吉发的宠爱,暂时就要伏低做小。
至于那两个跳脱的姑子,看起来就没有什么心机,或许可以使些手段拉拢过来。
“小姐,您看这陈家的镜子居然如此清晰!”
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王宝珠竟然没有留意到镜子的不同,还是鸢儿出声才发觉。
“呀,的确神奇。这镜子看着像是裹了层银箔,只是如何做到这般精细?”
“奴婢也不知,回头打听打听。这陈家的新奇处还有好些呢,您看这暖炉也是。”
鸢儿说的是排铸铁的管子,散发出丝丝热量。这是陈吉发设计的暖气片,非常简陋,但胜在新奇。
王宝珠立刻被吸引了注意,然后,主仆二人便发现,这小小的厢房内,竟然有好多外面没有的物件。
毕竟还是十几岁的丫头,立刻就把宅斗的计划放在一边,先嬉闹起来。
陈吉发在苏家湾忙到很晚,踩着城门关闭的时间才回城。到了家,父母都已经休息,熊韵芝照例等着他回来,接过他的罩衫,便说起王宝珠的事情。
“王家姑娘今日进门了,在偏厢。”
陈吉发不甚在意,若不是王家对退婚的事情耿耿于怀,害怕被合作社其他家族拿这个说事排挤他们,也不会急着将王宝珠接过来。
“哦,来了就养着吧。多双筷子的事情。”
“你还真当妹妹养啊?”
“不然呢?”
熊韵芝有些无语,这真是个浑人。
“可人家进了你的门,就是一辈子的事。”
“谁说的?”陈吉发不以为然,“江夏地界小了,而且咱们现在势力不够大。等往后事业做起来了,我帮她安排个好人家。”
“这话你敢说,我可不敢信。”
陈吉发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往后你就信了。”
“可你若今日不去,她该记恨妾了。”
“我说了这后院你做主,她若是老老实实就罢了,若是搞事情,直接罚。”
“真的?”熊韵芝眼睛亮晶晶的,“你就这么放心?不怕妾磋磨她?”
“你是个心善的,不会的。”
“你可真会说话。”
“不过也不能让她闲着,往后你在家教小雨小桃,顺便也教她读书。”
熊韵芝方才还有些感动,这会子就十分的无语。
“闺阁丫头和你的小妾真一般待遇吗?”
“嗯,就是如此。”
“那你亲自和她说吧。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倒好,在后院里办女学。”
陈吉发笑了笑,他知道熊韵芝只是不想多和王宝珠打交道。
“你要真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又怎会学得满腹诗书?这话也就庸俗人家听听,真读了书,又怎会不懂其中的道理?”
“好好,妾知道了。相公说的都对。”
“你先歇着吧,我去书房了。”
陈吉发每晚都去书房,熊韵芝倒也习惯了。
“相公别太累了,早点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