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周之茂送来的,请他参加秋游。
趁着八月秋高气爽,士子们刚刚考试完,等待放榜的间隙,周之茂约了同科几位好友郊游。对于这样的世家少爷来说,这种郊游就是为了扩展人脉,能请陈吉发去,显然是对他极为重视。
帖子上写,秋游定在八月十六,也就是明天,建议携女眷参加。
陈吉发的后院里还没有女眷,但考虑到其他士子可能会带,他琢磨了下,觉得可以带小雨去见见世面。
毕竟小姑娘从小野惯了,还从未与读书人家的女眷打过交道,现在非正式带她去参加些活动,为她以后嫁人涨些见识。
“吉发快来,就缺你了。”
叔叔陈友良催他快上桌子打牌。陈吉发不好这口,牌技也一般,但中秋佳节,陪老爹叔叔热闹下也没错。
“好的,来了!”
第二日一早,父母难得睡了个懒觉,还没起来,陈吉发催着小雨赶紧梳洗,准备出门。
他自己来到父母的房间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再就熊小姐那件事求求情,又十分没出息的放下了手。
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说穿了,他对熊韵芝现在只是停留在有好感,却并没有爱到死去活来的感觉。而且,同熊韵芝对他的感觉一样,陈吉发对熊小姐了解也不太深入,只觉得就目前看,性情、谈吐比较合得来。
满腹心事的带着陈小雨来到汉阳门外,早已停了几辆马车牛车,看起来,周之茂组织的活动规模不小。
陈吉发跳下车,发现都是生面孔,正不知该去哪里找周之茂,就看见他那个堂兄,一身劲装打扮的周之孝。
“陈公子随我来。”他的目光又看向小雨,“这位小姐是?”
“舍妹陈氏。”陈吉发简单解释,小雨有些羞怯,虽然带着面纱,却依然躲在他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往前走不过两百米就是片茵茵草地,正临着江边,对面便是汉江汇入长江的沙洲,不远便是赫赫有名的黄鹤楼。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写的便是眼前的景象。
如此盛景,有翩翩公子围坐亭中,正是周之茂几人。
“子安来了!”周之茂热情起身,“快来,给你介绍今日同游的好友。”
亭中众人见来了新朋友,也都停下闲聊,视线聚集,陈吉发大大方方,小雨却更加羞怯了。
“众位,这便是方才提到的江夏陈子安。丹青墨宝,皆为上品,且心怀生民,精通庶务,着实是位大才。”
周之茂对陈吉发的评价很高,后者也不敢倨傲,连忙客气拱手,向众人行礼。
“江夏陈子安携舍妹见过各位高朋。”
“久仰久仰!”众人起身拱手。
“来,咱们顺序介绍。这几位分别是江陵杜复礼,字先文;大冶袁松涛,字佳木;沔阳蔡河山,字振之;麻城陈谨,字怀玉;蕲水周寿明,字孟康。”
陈吉发顺着周之茂的介绍,逐一见礼。这些人多是世家或者豪商,算起来,只有陈吉发算是新晋,家世不显。
此外,这些人身边还有些女眷。由于都是些外地士子,陪在身边照顾的多是妾室。周之茂身边是妾高氏,长的妖娆美艳,看上去像是从哪个青楼赎出来的;杜复礼带了妾张氏;陈谨身边是妾刘氏;周寿明身边是妾徐氏;蔡河山的女伴连妾都算不上,是歌姬冯氏;唯独大冶的袁松涛没有带女眷,他年纪最小,如今才十八岁,没有娶妻,也没有纳妾,带了个十来岁的书童。
现场除了男子便是侍妾,倒让陈小雨这个待嫁闺女变得更加局促了,陈吉发感觉妹妹攥紧了他的袖子,濡湿的掌心让他的臂膀都感受到了水汽。
倒是他考虑不周了。
毕竟,他的价值观有许多上辈子的印记,穿越后又一直与低门小户和商人家庭打交道,这种士子间携伴出行的游会也没有经验,还以为同上次苏云生组织的那般,都是带着家中亲近的姐妹。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陈吉发面色如常,毫不为意,原本忍着讪笑的陈谨和周寿明也不好意思当面撕破脸皮。而另外几位书生则相对有涵养些,没有表露出异常,甚至周之茂还有意照料,安排高氏与她单独坐在旁边,离男宾远远的。
书生们先在亭中纵论大事,又以今日的风景作诗,附庸风雅,咬文嚼字。
末了,周之茂提起陈吉发擅长丹青,请他作画。
陈吉发虽然不是美术专业出身,但系统资料库里并不缺古代名画。比起这个鉴赏墨宝机会难得的时代,他占有的信息优势实在太大了。略一思索,他就借鉴明代的几幅秋江山水图,再加上黄鹤楼和秋游的元素,简单勾勒了一幅《秋江郊游图》。
这幅图应该算是他的原创,比起之前的《千里江山图》肯定要逊色不少,不过,考虑到是临场作画,更加考验构图和基本功,在场的众位书生,也都赞不绝口。
几个人中,周之茂才气最高,他盯着画卷思索片刻,竟成了一首小诗,提笔写在这幅新出炉的《秋江郊游图》上,然后掏出怀中小鉴,印了上去。
看上去,顿时便有意趣多了,众人又是一通喝彩。
等过了文墨环节,几人便荡舟江上,遥观黄鹤楼,铁门关,顺江而下,登鹦鹉洲。
此时秋高气爽,烟波万里,龟蛇山下,名楼盛景,美不胜收。偶有渔船泛舟江上,歌声袅袅,别有韵味。
书生们在画舫上摆了清酒,浅唱对饮,好不快活。那蔡河山带来的歌姬,便是为了此时。抱一副琵琶娉婷婀娜,弹一曲小调咿咿呀呀,虽是秋风渐凉,却熏得满船人心中如醉,火热非常。
不多久,陈吉发便与几人混熟。于是便知道,几人身份,各有不同。陈谨与周寿明都是世家豪族,累世官宦,长辈亲族,在朝廷为官者众。蔡河山与杜复礼,算是新晋豪族,蔡家是沔阳县的大地主,有良田万顷,杜家是江陵最大的棉布商人,但两家都没出过进士,这么多年最高也就出过举人,做官也就只能做地方官,势力范围始终局限于州府。只有袁松涛与他陈吉发相似,都是新晋的秀才,袁松涛的爹是个举人,因故辞官回乡,现在经营一家不大的私矿,赚了钱便送儿子读书,而陈吉发就不用说,城坊商户的子弟。
从这些人的身份,陈吉发便知道周之茂这人的政治抱负不小。能够舍得资源笼络各个阶层的人,本身就意味着眼界和手段。
陈吉发不善音律,也没什么诗歌天赋,于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听他们之间的对话,脑子里思索自己的事情。周之茂见他落单,便过来敬酒。
“鹿鸣宴时,你我便坐在一起,真是天赐的缘分。子安文章丹青都是一绝,只是为何不参与诗歌?”
“歌赋差强人意,不敢献丑。”
“哈哈,一回生两回熟,都是草作打油诗,谈何献丑?读书人玩的就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与凡夫俗子斗鸡遛鸟下注博彩有何不同?”
陈吉发惊讶于周之茂的这番言论,却不想,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子安须知,世家声色犬马,只因为他们到了这个位置,只能玩这些东西。子安既然决定走仕宦道路,便要熟悉这些玩意。愚兄其实从小也不爱读书,喜欢同之孝舞刀弄枪,可惜同辈里其他兄弟都不争气,只能让我挑了读书的担子。我真心瞧你投缘,耿直利落,做事有章法手段。日后若是高中,同朝为官,咱们本乡本土的兄弟们,还需多加照应。”
陈吉发想了想,这便是正式邀请他结盟了。
“松如兄真心待我,小弟必以真心报兄。”
“哈哈,甚好甚好。宦海沉浮,前途未卜,唯有兄弟真心最为难得,且行且珍惜。来,满饮此杯!”
陈吉发与周之茂喝完,后面几位书生又轮番前来敬酒。他捱不过热情,又回敬了一圈。再然后侍妾歌姬也来敬酒,没办法,幸好他酒量大,又有系统辅助,倒是没出洋相。
不过,其他人也有喝高的,比方说这袁小公子,便舔着张红彤彤的醉脸,凑到小雨面前,妹妹长妹妹短。
喝了酒的男人不管是第几次见,都像是经年老友。蔡河山他们几个年长的便开起玩笑来。
“瞅着佳木小弟同陈家妹妹年纪差不多,兴许真能结个亲?”
“哈哈,我看行,他家有钱,子安贤弟得多要些彩礼。”
“若是今日歪打误撞成就了姻缘,子安可得给松如多包些媒人钱。”
书生们七嘴八舌,小雨脸色绯红,羞得恨不得把船底扣穿。身旁的高氏娇笑道:“你们这些大老爷们没事调笑人家丫头做甚?还有袁家小子,真要是有意思,回家同你父亲说,择良辰吉日上门提亲呗。是不是呀,陈公子?”
“那是,亲妹妹的婚事,定然是要明媒正娶,风光大嫁!”
“一定一定……”袁小公子醉的舌头都捋不直了,“爹最宠我了,我看中的老婆,他没意见……”
周之茂憋着笑拍了拍陈吉发的肩膀,后者无奈叹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好在袁小公子到底喝多了,没过多时,便被书童拉着去舱中睡觉了。女眷们则叽叽喳喳讨论先前的事情,小雨脸上还是红彤彤的,只偶尔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