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坚以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提学湖广,为从四品官,身着绯色官袍,补大雁。此时正当值,八品知事直接将两人带到王志坚的值房,通报一声,便自行退去。
望着面前的绯袍大员,陈吉发心中惴惴。除了刚穿越那会见着的楚王,这是他接触过的大名最高级别官员。放在后世,算个正厅级干部,在地方上,算是实权派人物。
“晚辈\/学生见过王大人。”
王提学见两人行礼,停下手中工作,起身,面露微笑,从案后走上前,指了指茶几前的椅子,示意他们落座。
“松如不待在府学温书,总往老夫这里跑可不好。”
王大人像个长者般同周之茂说话,手中拾掇着茶几上的茶具,准备给两人泡茶。后者立刻滑头的笑了笑,从王大人手中抢过茶具,自顾自泡了起来。
“还有不过五天时间,临时抱佛脚也学不进去,不如到您这里蹭茶喝。”
“你倒是悠闲,老夫却是忙惨了。这位公子又是你从哪里结交的豪杰?”
听到长者问起,陈吉发连忙起身,自我介绍。
“晚辈江夏陈吉发,字子安,与松如兄是同科。”
“哦,原来是江夏的生员。家学何处?”
王志坚这句话,虽然慈祥温和,却是揭了陈吉发的老底。他是商人出身,谈何家学?
面对长者,陈吉发也不敢撒谎,只得如实相告。
“晚辈原本是商籍,为读书改了农籍。拜县学熊广源夫子为师。”
王志坚有些诧异,他倒不是诧异商籍出身的人为何如此年轻便成了生员,入了乡试,而是诧异,如此出身的人,周之茂竟然带他来访。
但周之茂似乎没见到王大人的诧异和陈吉发的局促,依然老神在在的泡茶喝茶。
王志坚如今五十七岁了,在这个年代,绝对属于见多识广,老成精的人物。既然周小公子不说破,他便收了疑惑,继续温和的同陈吉发攀谈。
“来,坐下说话,子安今年多大?”
“今年满十九了。”
“不错,及冠之年,能有你这样的成绩,殊为不易。家中都有何人?”
“父母俱在,还有两个妹妹。叔父和堂弟也在家中合住。”
“嗯,不错,殷实之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陈记酱菜,在辅堂街。”
“那倒是没尝过。改日让仆从去照顾你家生意。”
“多谢大人!”陈吉发又起身行礼,想了想,将准备好的礼物取出,拆了包裹,双手呈上,“晚辈读大人的诗词,偶有所感,仿了幅宋朝的古画,请大人指点。”
“哦?”王志坚眯起眼睛,笑意更甚,“子安还擅长丹青?”
“只偶尔自娱自乐……”陈吉发有些不好意思,他哪有什么绘画水平?无非不就是仿画然后用塑造功能做表面处理罢了,“算不得擅长,说是新手也不过。”
王志坚看陈吉发局促,又听了他说是仿画,也没以为能收到什么惊世之作,于是兴致勃勃接了过来,展开前看了眼周之茂,发现那小子也伸头好奇来看,想来陈吉发善画,是他也才知道的事情。
于是,王志坚将那画卷展开,满眼青绿山水,层峦叠翠,又见湖光潋滟,烟波浩渺,有村落古道,点缀其中,好一幅锦绣江山!
画面左上角题:“江山如此多娇!”右下角题:“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
“哎呀!”王志坚有些感慨,“好!好!好!子安果真擅长丹青!这是仿画?”
“的确,难得一见的好作品!子安真是天纵奇才。”
看着王志坚和周之茂的表情,不像是恭维,陈吉发有些不自然,但仍然是如实说了。
“这是北宋王希孟的作品,的确是仿画。”
“不简单,不简单!仅是作画的技巧,已不输大家。只是不知真迹如何,不能比较鉴赏,遗憾遗憾……”
此时陈吉发这个半吊子还不知道,他从资料库中翻出来仿画的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在后世的确名气很大,那是因为乾隆御批,而且经历了战乱仍留在了故宫博物院。而历史上,这幅画从元仁宗收藏后便从中原消失匿迹,到了清朝才重见天日,因此,明朝的士大夫并不清楚这幅画。
但这幅画的艺术造诣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当陈吉发用系统强化过的身体,以强悍的肌肉把控能力复制这幅画时,就使得整个画卷几乎完全还原了真迹的风韵,自然给王提学和周公子造成了十足的视觉冲击。
王提学爱不释手,把玩足足一刻钟,才意犹未尽的卷起,叫来师爷妥善收好。
“改日找个好的裱糊匠,给画装起来挂在书房墙上。”王提学此刻笑得像个土老财,“子安天赋惊人,往后无需仿画,只管自己创作,老夫认识几个丹青国手,届时一起品鉴玩赏。”
“多些大人抬爱!”
“嗯。松如果然会交朋友,身边人都是少年英才。如今天下纷乱,天子有意启用心怀天下的青年才俊,你们且回去认真备考,朝廷必不辜负尔等辛苦。”
周之茂和陈吉发谢过王提学指点,便告辞而去。
等出了门,周之茂看陈吉发的眼神便异常热切,让人毛骨悚然……
“松如兄?”
“哈哈哈,无事无事。”周之茂摆手笑了笑,“子安是个妙人,不错不错。若是秋闱过了,咱们结伴进京。愚兄还有旁的事,先失陪了。”
周之茂总是如此随性洒脱,来去如风,但他待人算是真心,陈吉发对他给自己借势心存感激,自然是以礼相送。
复习的时间飞快,转眼间,已经是考试前的最后一天。由于县学府学的教授们都要抽调布置考试,陈教谕给所有学生都放了假。
陈吉发想着左右最后一天也学不了什么,于是便扔下书本杂务,干脆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时,用了早餐,便带着王石头,提了些果肉物资,到熊夫子家里探望。
对于这位开蒙恩师,陈吉发心存感激。当然,还有些别的原因。
陈吉发到时,熊夫子在家带着几位少年读书。
自熊小姐那个事后,为了不被人嚼舌头,他停了外面的课堂,只留下几位故交好友的子弟,包括陈吉民在内,做关门弟子。
见着学生来探望,他吩咐少年们自学,陈吉民自然起身与陈吉发见了礼。之后,熊夫子带着陈吉发进了里间,泡上热茶。
“子安明日就要考试,今天还有闲心到老夫这里来浪荡?”熊夫子笑眯眯的,嘴上这样说,心里并不担心学生的考试成绩。
“夫子明鉴,前些日子学生没日没夜的学,今天想调整下状态,顺便到您这里讨教些乡试的事情。”
“哈哈,也是。陈教谕学问是有的,于俗务上的确不甚关心。你能主动来问,很好。不过,老夫虽然参加过三次乡试,但成绩都不理想。只能告诫你,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考试同打仗一般,往往前三次考试成绩最好,定认真对待,沉着应答。等考得多了,年纪大了,机会便十分渺茫,切记切记。”
“嗯,学生谨遵教诲。前几日麻城周家的公子带学生去见了王提学,他说,如今天下纷乱,圣上有意启用年轻人,学生以为,如今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定会珍惜时机,关心天下大事,尽忠圣上,报效朝廷。”
熊夫子心中讶然,不过很快明白了陈吉发说这个话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
“嗯,老夫会提醒文灼,好好应考。”
陈吉发有资料库里的历史真题,但他并不清楚有自己这只蝴蝶翅膀的煽动,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但上次王志坚看似无意的提及那句话,实际上还是在给他们划重点。如今天下纷乱,朝廷希望年轻人能站出来展示才华,点评时局,因此,在策论上一定要下工夫,是这次考试的重点。
如今,得到了印证的陈吉发,便将这个重点又划给了熊夫子,对熊文灼定然也是有些帮助的。
当然,陈吉发做的还不止这些。他从怀中掏出薄薄一本小册子,递给熊夫子。
“这几日听陈教谕的课有些感想,写了几篇策论,请夫子斧正。”
熊夫子接过来,简单翻了翻,立刻心中有数。陈吉发现在水平与日俱增,写出的东西说是给熊夫子斧正,实际上是给熊文灼通气。
送人前程是桩天大的恩情,熊夫子自然笑纳。
“子安有心了。”
“本想直接给正言兄带回李,不过他这几日在学政的许大人那边帮闲,不太方便。今天来夫子这里探望,顺便带来。您帮忙指点。”
“哈,客气客气。有徒子安,幸甚至哉。”
“夫子谬赞。”
聊到这里,陈吉发按照上一世的观念,本着人文主义关怀,随口问了句:
“熊小姐还好吧?”
熊夫子立刻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先前,熊文灼回家同他说了关于熊韵芝终身大事的想法,熊夫子当时并未答应,考虑到陈吉发如今的势头,想在观察些时日,既是考察他的心性,也是避免给他科举增添麻烦。
现在,他既然主动提起这个事,熊夫子便想要试探一番。
“不是太好。每日精神不振。”
“啊?这样啊。那可要多开导开导。归根结底,这件事她是受害者,学生是真心希望小姐能好起来。”
“你真那么关心韵芝?”
这怎么说呢?两辈子单身狗陈吉发现在也搞不清楚内心如何想。反正,人是他救回来的,他生病的时候,熊小姐还去看过他,因此对熊小姐印象还不错,再加上还有生意往来,说关心也没错吧。
“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出了那样的事情,令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