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串由远及近的滚雷炸开,那小厮吓得趴伏下去,整个身子都要贴到地上。
哆哆嗦嗦回话:“是养不好的那种断!今日太医做主,将世子的病腿,锯掉了……”
屋内霎时一静。
连金姨娘都愣住了,听见这情形,都不知该怎么宽慰身侧主母。
直到听谢铭仰唤了声“母亲”,臂弯倏然一沉,才发觉竟是主母昏了过去。
“啊——府医!快去传府医!”
女使七手八脚围上来,场面乱作一团。
谢云章面色沉凝,谢铭仰则将母亲交给女使,冲上来质问。
“为何不早些来报!纵使大哥伤了腿,也该接回家里慢慢医治,怎会叫群外人轻易做了主!”
风雨漫进廊下来,那小厮几乎浑身湿透,回话的声音也要散在风里。
“小的那时也这么说,奈何人微言轻,那些贵人一口咬定世子伤重危及性命,连太医都这么说……”
“小的又想先回来报信,却被人推进间暗室,直到入夜才放出来。”
“出来时,听说世子的腿,已经,已经……”
谢铭仰听完,整个人如坠冰窖。
而谢云章早就猜到了,是有人从中做局,故意要断去镇国公世子一条腿。
“……三哥,我们怎么办?”
谢云章道:“我调一列家仆,一列暗卫,去五军营接大哥回来。”
京营分为三大营,长子谢承宇所在的,是主练阵的五军营。
“可是这么晚,京营已经宵禁了,擅闯京营如同谋逆啊!”
“我知道,可大哥人在里面,就算进不去,家里也得有人过去。”
谢铭仰忙道:“那我跟三哥一起去!”
谢云章却抬起手,握住弟弟尚显单薄的肩头,“你得留在家里。”
“一来看顾好母亲,照料好大嫂;二来祖母和父亲还在庄子上,你连夜调一队暗卫前去接应,务必保两位长辈平安。”
交代完这些,他氅衣都来不及再披,眼看就要冒雨回去。
石青忙擎伞跟上。
朝云轩。
供她洗浴的热水已送进东厢房,闻蝉却隐隐觉得不安,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裙带刚抽散,便听院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连忙将裙身又系好,开门,谢云章正大步往主屋踏去。
他身形在雨中一定。
还是停下脚步,告诉她:“我回来换朝服,今夜恐怕回不来了,明日一大早便要进宫面圣。”
闻蝉只看见,他披着出门的大氅不见踪影,锦袍下摆早已淋湿紧贴袴管。
“你到我这里来!”
谢云章心急,大步朝她走去。
闻蝉便拉人进屋,吩咐门外陆英:“朝服取了,送来这里。”
随即关上门,将人往屋里推。
“正好热水送来,我还没洗,你先用了,身上擦干再换朝服。”
出这么大的事,谢云章一路紧绷,直至进她屋里,才察觉身上黏腻得难受。
依言褪下衣裳跨进她浴桶中,穿中衣再出来时,绯红的官袍,白底黑帮的皂靴,和新的氅衣已整齐叠放在屏风外。
“来。”
闻蝉知道他急,什么也不问,就只帮他穿衣。
“家里要出大事了。”谢云章抬臂时说。
“嗯。”
“你乖乖的别乱跑,等我回来,好不好?”
闻蝉绕到他身前,替人佩上镂花金带,甚至从这话中听出了几分恳求。
“嗯,”她照旧应下,“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男人总算安心,在她眉心烙下一吻,才冒雨踏入夜色中。
雨下了一整夜。
闻蝉似乎做了一夜的噩梦,枕席间捂了一身冷汗,睁眼望见是久违的紫檀木千工拔步床,才想起自己跟人回国公府了。
梦见什么一点都不记得,只知昨夜睡得不安心。
“陆英,陆英?”
“娘子。”
陆英进门,见她着寝衣坐于榻上。
“出什么事,你打听到了吗?”
陆英言简意赅告诉她:“昨日大公子被困于五军营,锯掉了一条腿。”
“什么……”
闻蝉也曾亲手将人送下山崖,可骤然听见如此血腥的事,还是惊得后背发凉,一时说不出话。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问:“兰馨堂那边如何?”
陆英如实道:“主母昨夜昏厥过去,请了府医诊治,应当已无大碍。”
她点点头。
世子在外出了这么大的事,必有得势的政敌打击,眼下老国公不在,国公夫人又倒下,谢铭仰年少,想必所有事都落到了谢云章肩头。
她嘱咐陆英,倘若谢云章回来,立刻告诉自己。
所有人都在盼谢云章回来。
五军营那边传来消息,说见到谢承宇了,人还在昏迷不好挪动,或有性命之忧。
谢铭仰没敢叫母亲听见。
他一夜未阖眼,坐在母亲榻前,遥想谢云章应当已面了圣,在回来的路上了。
床帐内,传来妇人微弱的咳声。
“母亲。”
见人醒转,谢铭仰搭手将人扶起。
贵妇人钗环尽褪,面色苍白仿佛一夜老了二十岁。
握住小儿子的手,第一句便是:“你大哥怎样了?”
谢铭仰垂眼道:“此刻不好挪动,有太医照料着,待伤情稳定再送回来。”
“什么太医!那是害你大哥的庸医!庸医……咳咳咳……”
国公夫人心绪起来,没说两句便又重重地咳。
急忙拿帕子捂唇,松下,入目一团鲜红。
谢铭仰慌忙道:“府医!再去请府医,母亲咳血了!”
天刚蒙蒙亮,一夜大雨冲刷,院里似有蝉鸣,在这多云阴郁的日子显出凄切。
听闻主母倒下,家中三个未嫁的姑娘跟着金姨娘,一大早便来探病。
听见谢铭仰的声音传出来,便知兰馨堂又要乱,只管侧身让道,知晓没她们什么事了。
三姑娘谢如真早到了出嫁的年纪,因着金姨娘挑挑拣拣,才一直耽搁到十九岁。
随着庶母和妹妹回身折返,她禁不住小声埋怨:“这下好了,大哥哥一出事,从前那些看不上的门第,如今也轮不上我了!”
“快别说这话!”金姨娘低声训斥女儿,凑近附耳,才又小声道,“就算你大哥不行,家里还有你父亲呢,再不济,还有你三哥……”
四姑娘棠茵还立在主屋门前,犹豫着没有入内。
回身望一眼离去的金姨娘母女三人,瞥见院中高大的身影,忙往屋里道:“三哥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