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神”望着洞开的天门,如坠冰窖。他拼了命地操作数据修改器,进度条却始终停在了99%,丝毫未变。
“别忙活了。”傅明若不知何时走到他的身后,笑意盈盈,“小世界运行的规则,即使是你我,也不能轻易打破。”说着,她轻飘飘地留下轻蔑一瞥,便踏着浮云往天门飞去。
她的身形越飞越高,奇异的是,被浓雾笼罩的面庞却无比清晰地投影到每一个神明的瞳孔之中。很普通的模样,普通到擦肩而过甚至不会多给一个眼神;但精光暗蕴的眼神和自如的笑容,却又让这张脸不再普通。
“诸位,我是弑神者。”
此刻,神界所有的神明都仰头看着这个提剑的身影,安静地聆听她的声音。
“天门是我开启的。今日,我要弑神!”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沸腾起来。有不少神明想要催动神力反抗,但在光晕照耀下,强烈的威压竟让他们引以为傲的神力变得无比渺小。
徒劳的努力,让他们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尤其是,不少神明听说了她刚刚才在玄海海底大开杀戒,屠戮众多顶尖的神主,鲜血甚至染红了一整片海域。彻骨的绝望,更是几乎将他们淹没。
青柳紧紧抓住白柳的手,有些不安:“明若姐姐,真的会杀了我们吗?”
明若神女冷嗤一声:“蠢货!我还以为她大义凛然,有什么不同呢,还不是天命操控下的走狗。说什么我们不同,我们分明是同一类人。哼。”
“不会说话就闭嘴!”赤朱横了明若神女一眼,随后目光炽热地盯着傅明若,心潮澎湃。
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这个腐朽的神界,这个绝望的轮回,早该结束了!即使结束要以所有神明的生命为代价,又有什么不可以?神明,实在是妄自尊大太久太久了。他们的命,又比这满山的寻寻草尊贵在哪里呢?
白柳拍了拍青柳的手,语气坚定:“我相信她!我们都要相信她,她做出的选择,一定是有缘由的。”
少黎闻言,将最珍爱的扇子随手掷在一边,将手搭在二人的手上,再不见轻佻模样。“我们的生命本就是天地赋予的,天明要收回,那便收回吧。”他畅快地笑了笑,“大家一起死,好像也不错。”
傅明若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待到众人无力地瘫坐在地,又缓缓开口:“神明从来标榜以天地为牝母,侍天地如侍母。但是,真的是如此吗?”
她轻挥衣袖,一幅幅画幕展现在大家眼前。
千里黄沙,寸草不生;龟裂的大地,如同深入血脉的伤疤;残木枯枝横亘在泥涂间,蔓延着死亡的气息......
神弃之地的景象,他们本来都习以为常。只是此刻突然出现在眼前,也不由得心惊,神界的神弃之地似乎越来越多了......
“‘伟大’的神主们都说,是因为天门将开,弑神者将至,神弃之地才会越来越多,堕神作乱才会越来越频繁。”她轻嘲道,“倒因为果的把戏,真的不是自欺欺人的狡辩吗?”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当然知道神弃之地的来源,是因为灵气被消耗殆尽。
他们口中称着天地为母,却在无止尽地汲取着母亲甘甜的乳汁,不知餍足、不知感恩。但这有什么过错呢?每个旧序都是这么过来的,作为母亲最骄傲杰作的神明,自然有资格去索取母亲最珍贵的财富,乃至是生命!
傅明若噙着冷笑,指尖微动,画幕又一转。
时间回到上一个旧序,三界尚且互通。凡界树木葱茏,百兽共舞,一片祥和,直到神明将攫取的爪牙伸向凡界。神界的悲剧重新在凡界上演,萧条的荒山、干涸的河渠、被奴役的精怪,以及带头反叛的四兽。
针对反叛的屠杀是冰冷残酷的。血红的画面深深印进每一个观者的眼底,他们似乎都能嗅到铁锈般的血腥味。
“这是上一个旧序被掩埋的真相。如果地门开启,这一切的一切又会重新轮回。”
“这、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白柳等人不可思议地看向赤朱,他们从未料到,神界还有这样的过去。这简直是......禽兽不如!
赤朱脸色煞白,作为神阁主人,除了傅明若,她是离天道最近的人。这一切她早就知道,但她更明白,即使像傅明若这样把黑暗的历史摆在神明面前,也是无用的。因为欲望,没有止尽。
这样的真相,只会迫使他们疯狂地寻找地门,去征服新世界。最后,也不过是如她所言,一场悲剧的轮回。
“所以,终结的唯一方法就是弑神。凌驾于万物的神,本就不该存在。”
傅明若扫过神明们各异的神情,最后视线与赤朱等人汇聚在一起。
看着她们坚定的目光,她心下微暖。或许,她的选择未必是最正确的,但是天命,本就该握在她的手中。既然受命于天,该如何践行天命,就容不得天道置喙了。
她的思绪飘回到了在凡界的最后一日。
“小蟾,你们从来只提到姆姆,那么你们的父亲,又在哪里呢?”
“父亲?那是什么呀?”小蟾疑惑地眨了眨眼,“我们精怪只有姆姆呀。姆姆生育我们,抚养我们,教化我们,是我们唯一的亲人。”
傅明若心中一凛,急忙追问道:“那你们的性别呢?我是说,姆姆是怎么生出你们的呢?每一只精怪,都能生出自己的孩子吗?”
“那倒不是。”小蟾笑了笑,似有得意,“姆姆想生的话,自然而然就能生下我们呀。但那些构造跟我们不同的精怪,就没办法生孩子啦。姆姆说,它们生来残缺。”
傅明若微睁双眼,消化着听到的一切。来凡界这么久,她的确没有刻意留心精怪们的性别,但此刻细细回忆起来,她所遇到的精怪们似乎都是......母的?
“那些残缺的精怪们呢?”
“残缺的精怪们既不能孕育新的生命,也无法修习高深的法力,它们都留在领地里做些粗活,苟全性命罢了。”
小蟾皱了皱眉,似乎在尽力回忆那些精怪们的生活,但根本回忆不起来。它们就像是毫不起眼的阴影,或许一直在那儿,但却勾不起任何一丝特别的记忆。
原来如此。傅明若终于勾起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
父亲和神明,既然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么不妨换一种方式。
思绪收回。
傅明若闭上眼,缓缓将神力注入天门。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天道的抗拒。
天道无情,对于不懂收敛的神明,怀着凛冽的杀意。但她丝毫没有退却,仍然霸道地将神力融入天道,或者说小世界的规则之中。
在僵持间,她又在纯白空间中,看到了熟悉的眼球,冰冷的瞳孔正凝视着她。
“我们一起,开创一个新的世界。”她浅笑道,“‘为母为尊’,你在写下预言的时候,就猜到了我的选择吧。陈旧的、腐朽的规则,即使暴力擦除,仍然动摇不了根基。我们需要写下新的规则,为了这个世界。”
神力正在不断地流逝,这是她改写规则需要付出的代价。她的唇色逐渐苍白,却仍然维持着不变的弧度,即使遮天木修补而成的躯壳逐渐崩解,即使魂魄在光影碎片的漩涡中凝聚又散开。
她毫不畏惧,在乱流中,她好像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尽管0381,同样没有母亲。
“你们看!”青柳指着忽然迸发出巨大光亮的天门,忍不住惊叫出声。
在一片神光璀璨中,傅明若散成无数的光点坠落下来,就像是曾经划过天际的赤星那般,如丝如雨。
这番异变让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弑神者,怎么会突然崩解!
在人群中,唯有明若神女和“父神”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尽管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傅明若死了,他们的危机就解除了。他们的生死,其实都系于傅明若的一念。
“神不该存在。”
片刻后,她的声音在每个神明的耳畔响起,低沉而坚定:“诸位,学着做人吧。在一个只有母亲的世界中,学着做人吧。”
众人还未想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的世界忽地暗了下去。
“哦,差点忘了。”明若神女和“父神”呆呆地看着陷入昏迷的赤朱等人,心中的不祥越发浓重起来。
“你们,没有做人的资格。”
说着,龙骨剑猛地从天际飞来,直直地插入两人的胸膛。在剧烈的疼痛中,他们的世界也暗了下来。
明明拥有那么多的野心,那么多的欲望,但都不重要了。在傅明若的世界中,没有什么是一柄剑杀不灭的。如果有,她可以多杀几次。
整个神界万籁俱寂。
地门被重新打开,神明们终于来到了他们日思夜想的凡界,只是,是以人的身份。在遍布精怪的凡界,没有了神格,没有了记忆,没有了天道眷顾,他们该如何挣扎着延续生命,该如何续写文明。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傅明若含笑,将最后的一丝神力注入地门,如同当初的建木残魂那样。
从此,再无神界。三十三重天外,或许会有神明的传说流传,但这个世界,不会再有神明。
人类的文明,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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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是伟大的雕刻师。巍峨的昆仑山会沉入深海,连绵的瘴林也会变成丰饶的沃土。
沧海桑田间,凡界已不知过去多少年。
今天,诚一约了好友一起去博物馆。据说,这批特展的藏品是最新考古挖掘出的史前文物,对研究母系社会的起源意义非常。
“哇,这壁画真是栩栩如生啊。但是,我怎么有点看不懂呢?”
诚一知道好友向来对历史没什么兴趣,她最爱的还是那些繁复的物理公式。闻言,她便耐心地解释道:“这副壁画记载的是就是神女创世的故事。从前,大家都以为这只是神话故事,但这幅壁画的出土,却证明了或许确有其事。”
“这居然是真的!”好友有些兴奋,原先百无聊赖的神情一扫而空,开始仔细端详起壁画的细节。“这么说,这上面记载的,很有可能是我们的母亲吗?”
“某种意义上,是的。毕竟,我们血液中唯一流淌着的,就是母亲的遗传因子。无论时移世易,母亲留给我们的馈赠,是不会改变的。”
“那让我仔细看看,我远古的母亲长什么样!”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到画卷的最后,那个提着剑立在云端,睥睨天下的女人身上。她的面容普通,神情也有些模糊,但冥冥中,她知道,她就是创世的神女。
因为那蓬勃的锐意和生命力,就像一柄利剑,穿透了画卷,穿透了厚重的玻璃,直直击中了她的心脏。
“你怎么哭了?”看到好友流泪,诚一有些好笑,但还是宽慰道,“但我第一次看这幅画的时候,我也哭了啦。”她将纸巾递给好友,叹了一口气:“没有女人不会被这幅画感动。原来,从前和现在,我们都能这样有力量地活着呀。”
你会成为优秀的物理学家。
我会成为优秀的历史学家。
每个女人,都会成为优秀的她自己。
在这个母系社会中,做第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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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赶上3月8号发这一章,但对于我们而言,每天都可以是妇女节,每天我们会蓬勃向上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