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墨念音似乎忘了刚才发生的不快。墨殇走后,这个连话都说不全的墨念音便开始寸步不离的跟在初颜身后。
“给,茶。”初颜刚想喝茶,墨念音就已经把茶端到了初颜的面前。
“手炉,你的。”初颜刚想去外面走走,墨念音就已准备好了温热却不烫手的手炉。
初颜不知墨念音揣着这一副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的样子是要做什么,她两日没合眼,有些困倦,抚平被褥,便上了床。
就在初颜上眼皮下眼皮打架的时候,宿缃端着药碗,走到了床旁:“姑娘,该喝药了!”
“恩。”初颜伸手就要去接了宿缃手中的碗。
跪坐在床旁边的墨念音不知为何,一把抢了药碗,死活不放手。
初颜有些烦躁,却也不好甩脸子。她好生哄着墨念音,可墨念音并不吃这一套。
“墨姑娘,这一路车马劳顿,我们姑娘有些头晕体乏,想睡会。姑娘可去做自己的事。”宿缃压抑着不快,要去夺碗。
墨念音摇着头,就是不给。
宿缃咽了口怒气,声音明显变得低沉了很多。她道:“墨姑娘怕是也累了,不若姑娘先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下,待我们小姐喝了药,休息好了,再去寻姑娘可好?”
墨念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碗重重摔到地上。
宿缃一把把墨念音揪起,右手掐着墨念音的喉管,将墨念音按到旁边的红墙上。她的手尚未用力,墨念音的脸就已涨的通红。
宿缃低声问:“你装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墨念音紧咬着嘴唇,双手背在后面,紧紧抓着墙壁。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大喊大叫,只是斜眼看着初颜。
宿缃:“你要做什么?想驱我们离开,还是想要我们的命?”
墨念音仍然没有说话。
初颜看着疼的痉挛抽搐却乖乖不动任由宿缃拿捏着的墨念音,有些疑惑。
她为何不挣扎?她明明疼得厉害憋得难受。
她为何不喊叫?只要她出一点声,外面候着的侍女们便会冲进来把她救下。
“放了她吧,一会再去热一碗。”初颜说着,将枕头正了正。
“你是对这非人非鬼的东西起了善心?”宿缃冷笑道。
初颜的眸子瞬间睁开。
在初见墨念音时,初颜就已察觉到她非寻常生人。她的魂识虚飘,像是被人用外力吊在身上一样。她的气息微弱,身上根本就没有正常活人的生气。
“不管这墨念音是什么东西,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墨殇饶的了我们吗?”初颜说着,将一旁的被子抻直,盖在自己身上,不耐烦的说“听说,这墨念音深受墨殇的宠爱,若如此鲁莽行事,惹怒了墨殇,我们只会空送性命!”
宿缃看着初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又看了看眼白已经外翻的墨念音,用力一推,将那墨念音推出房间。
初颜不想宿缃再去招惹墨念音,便起了话头,道:“听闻前两日淮城苑马寺出了事。怎么回事?”(1)
宿缃关了窗子,坐在桌边。她点燃酒畀下的烛火,将酒壶中的酒倒入耳杯中。她说“淮城苑马寺辖下的涿鹿、金湖两监所的士兵们因官马失窃案闹事。士兵们绑了两所的监正、监副,要求淮城苑马寺给他们一个公道。”
“依照大齐律法,一旦官马出现不正常失踪、奇病等不自然消损情况,涉事人员及上司需按官马病失程度进行分等级赔付。”初颜思忖片刻,道“之前各监所也出现过官马病失的案子,如今怎么突然生了事端?”
“听说是官马无故失踪,而涉事监正又不想掏钱赔付,反倒污蔑士兵监守自盗,倒卖战马。”宿缃拿着竹扇,扇动着酒畀下的烛火,“官马病失是一回事,倒卖战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官马病失最多赔赔银子,倒卖战马那可是大罪,弄不好说成通敌也是有可能的,这要掉脑袋的。此次涉事的几个都是老兵,在军中有些威信,就集结了几个营的人,想要讨说法。”
初颜手肘拄着床,手托着下巴,看向宿缃,问:“那苑马寺的监正大人是怎么处理的?”
“监正大人哪敢处理啊!那些闹事的士兵要求苑马寺彻查此次官马失窃案,可你也知道,这官马失窃就是那些大人物做的。在这乱世,粮、马是最值钱的东西。若是真的彻查的话,上上下下还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呢。”宿缃道“可若是不查,又恐闹事之人发生兵变。查与不查都不行。”
初颜问:“所以事情就此搁置了?”
“那倒不是。”宿缃放下竹扇,背靠在椅背上,抻着腰“听说是淮城布政使司参议林宏解决了此事。”
“哦?”初颜好奇道“怎么解决的?”
“好像是彻查了涉事人员的家庭关系和社会底细后,提出了以马抵马的赔付方案。”宿缃补充道“涉事人员每人可向苑马寺借取战马牧养,待诞下雏马后,涉事人员将马一并还付。这样一来,雏马就抵了那丢失的官马了。”
“若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林大人祖孙三代皆为贫农,好不容易做了官,也一直是个小透明。”初颜转身躺平,眸子盯着红木床顶雕刻着的兽腾。两只瑞兽首尾相连,你追我赶着绕个不停“这人不会是要造反吧!”
宿缃问“这话怎么说?”
初颜道:“前些日子淮山、岳卢两家书院的学生闹事,淮州城左司布政使(2)姜毅查封了这两家书院,并遣散了两家书院的三十余名教书先生......”
“这事我听说了,”初颜还未说完,宿缃便接了话“可这和林宏有什么关系?”
“这些教书先生与林宏私交甚密,而且与右司布政使韩禄诚均有私交。”初颜转头,看向宿缃“林宏这么做,怕是已经盯上了淮州左司布政使之位。”
“你多虑了吧!”宿缃翘着二郎腿,右脚打着圈的晃,“林宏就是个小小的参议,既无实权,也无兵马,朝廷里面更没有他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拿什么和姜毅争?”
初颜托腮,道:“他不可以,但是韩禄诚可以。”
“按照大齐官制,左、右布政使互相监督、互相制约。理论上是这样的。可是你也清楚,朝廷的政策一般下不了地方,左、右布政使往往沆瀣一气,监督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酒已热好,宿缃拿起桌上的剑盏倒了一碗,“据我所知,这韩禄诚与姜毅交往甚密,曾禄诚的小女儿还对姜毅的儿子情有独钟。这两人要能起嫌隙,我......”
说到这,宿缃突然想到了什么,骤然停住了。
“你也想到了吧。前两日,姜毅的儿子在南柯楼狎妓杀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姜毅买通提刑按察使司的人,把他儿子弄了出来。可此事终归是传到了韩禄诚的耳朵里。”初颜打了个哈欠,头压在手心上“我见过韩禄诚的女儿,她并非是深陷儿女私情不顾外事的愚笨之人。为了父亲和全族的荣耀,为了自己的后半生,她定不会再要这份姻缘。而此事后,韩禄诚与姜毅必生嫌隙。”
“可你别忘了,姜毅虽为布政使,但在淮城提刑按察使司及都指挥使司中都有自己的人。也就是说,他可插手本地司法、军事活动。”宿缃思忖片刻道“韩禄诚虽在六部有人,又与殿阁大学士有交。可他没有兵马啊?”
“淮城北部的绥远关闹粮荒,驻关将士已饿肚子了。我听说驻守绥远关的校尉陆伯言和蒋孝直是人才,这二位麾下的一万余人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林宏和韩禄诚只要解了将士的困境,那这些兵马也就可供他们驱使了。”
宿缃轻挑柳眉,笑道“怎么着?你想用林宏帮你找林义铭?我一直很好奇,你与林义铭无亲无故却整日私下救济他。这到底是为什么?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刺骨的寒凉打进皮肉渗进骨头里,初颜觉得一阵剧痛顺着后腰往上窜。初颜转身,盖紧被子,只道:“闲得无聊罢了。”
“不说算了。”宿缃就要往外走。
宿缃走后,初颜赤着脚,走到门口,从桌上拿起了一个茶盏,将其斜靠在门缝间,重新躺回到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窸窣的拍门声响起。
初颜开门,只见侍女宜安正红着眼眶,跪在自己门前。
宜安,南柯楼的一个粗使丫鬟。此次初颜本打算带宿缃一人入山。可出楼之时,崔妈妈再三恳求,求初颜带宜安入山。初颜虽不知崔妈妈为何非让自己带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粗使丫鬟进楼,但她拒绝不了,无法,只能带她一起入山。
初颜问:“怎么了?”
宜安跪在地上,头不停重磕在地。她一边磕着头,一边道“姑娘,你救救崔妈妈吧,求求你,去救救崔妈妈吧!”
初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宜安在说什么,茫然问:“救什么?”
宜安哭道:“崔妈妈说我们走了,她们便活不成了。姑娘,求求你,去救救崔妈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