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枭一脸期待的看向武毅廷“武先生可是有妙计。”
“许大人先不必着急。”武毅廷道“听说前些日子有贱民妄图入都告我们粮储司盗卖官粮,那贱民在淮城城外被姜毅抓获,冠上了‘盗贼’之名绞杀,可是如此?”
“没错没错,”对面瑟瑟立着的段恂忙道“姜毅以偷入严府,盗取财务为名将那贱民逮捕,尸体已被烧成渣了,他的家人也全都被解决掉了。”
武毅廷嘴角一弯,道 “我听闻潍弨身边有段副官的人,不知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现在还没有,潍弨和司马聿清的心思全在驱敌上,还没来得及管我们的事。”
“既然这两个隐患都未被发现,那一切都还来的及。” 武毅廷起身,双手交合,对许枭揖礼,道“大人,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斩草除根。”
许枭眉心一动,沉声问“你的意思是要我现在杀了潍弨?”
武毅廷双臂于前,头深深低下,诚恳道“潍弨深知我们长期倒卖官粮、赈济粮的事,他若不死,此事必会暴露。”
“你说的道理我懂。”许枭叹了口气,满脸难色,道“我也想除掉这根刺,可是现在朝廷的人日日在他身边,听说那司马聿清身边还带着那个姓墨的大魔头。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处理掉武毅廷,我们怕是要暴露啊!”
“大人”许枭笑了笑,道“我们不动手又何来的暴露?”
许枭忙请武毅廷上座,为其倒了一盏酒,而后坐到他旁边“先生可是已有计策?”
“大人可否听过南泾的吴晋政权以及沧溟邑的尨稽政权?”武毅廷理了理袖子,端起酒盏
“当然”许枭道“听闻那南泾的吴晋政权以及沧溟邑的尨稽政权都是由当地芜尊残余势力组建的反朝廷统治的政权。其冒头到现在已有半年,半年时间内,两大政权发展壮大,两地守城军多次清剿不仅没有伤其分毫,反而激化了两政权与大齐的矛盾,两政权在城中的劫掠更甚,甚至夺了祁南六城上缴朝廷的税银。先生提他们做什么?”
“那吴晋政权与尨稽政权再怎么说也只是民间反叛团体,两政权的人数加起来刚刚过万。”武毅廷抿了一口酒,不是很喜欢,将其放到一边,道“南泾、沧溟邑两处的守军均近十万,试问,十倍力量的正规军为何迟迟无法把两政权剿灭?”
许枭抱拳,道“还请先生明说。”
“两地守城军确有派兵清剿,却是佯作样子而已。” 武毅廷挑了挑眉,笑道“哪有自己人清剿自家人的。”
“自家人?” 段恂不解“什么意思?”
“新皇登基后,不仅下调的官员的俸禄,还裁掉了人头税和财产税。先皇在世时,各地官员就靠这两种税收捞油水呢。新皇裁了这两税,官员们哪有那么多油水可捞。于是淮城、少咸、晋阳、槐东三城的官员、富商们便开始入股这两个傀儡政权。”武毅廷顿了顿,道“南泾的吴晋政权以及沧溟邑的尨稽政权看上去是反抗朝廷的两个反叛政权,实际上却是官员富商控制下的敛财政权。就拿半月前的税收被抢一案来说,祁南六城上缴朝廷的税款被吴晋政权、尨稽政权的人扣下,谁都以为税收是叛军抢了,谁能想到,收上来的税最后进的是大齐自己的官员、富商们的腰包。”
“据我所知,这两政权背后的那些富商、官员们大都参与了此次赈济粮买卖一事。他们眼下怕也急着要处理掉即将入港的那一船赈济粮。”武毅廷放下手中的酒盏,看向许枭“大人,只要您出面,让吴晋政权、尨稽政权两政权发兵,引其两方兵马入港,他们必会将赈济粮劫走或者烧毁。等司马聿清到的时候,我们让其留下几个人,咬死是潍弨放他们入城劫粮,把所有事情都推给潍弨,我们便可高枕无忧了!”
许枭听了立刻大喜,拍手大笑道:“高明!先生高明啊!”
“此事万万不可啊!”许枭还没高兴太久,一旁的史洐便给他兜头泼了一桶冷水。
许枭蹭的转头,怒瞪着史洐“你说什么?”
史洐跪在地上,忙道“如今大齐与芜尊战事未结,城中满是斥候密探。您暗中派人出城,难免会被人怀疑是通敌啊!”
白发垂地,溅起满地灰脏。
“史大人”武毅廷翘起脚尖,俯视着下面跪着的史洐“我们的人只要扮成斥候的样子,那满城的斥候密探便是我们天然的掩护。”
“不可,万万不可啊大人!”史洐跪行向前,停至许枭脚边,重重地磕着头,“只要我们的人与吴晋政权、尨稽政权取得了联系,那在外人看来我们便是通匪了。吴晋、尨稽两方人得手了还好,若是未得手,他们便会说是我们向其施压,他们才会出手解围。到时候,可就不是买卖赈济粮这么简单的了。”
许枭清明的脸上复又阴云丛生。
“史大人忧虑的我也考虑过了。”武毅廷看向许枭“从理论上来看,史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若是未得手,吴晋、尨稽两方为了给自己脱罪,是要舍弃我们。可若他们的行动真失败了,那他们后面的那些官员、富商,我们所有人都要玩完。所以,为了近百人的生死,他们定会得手。”
“可是……”
“可是什么!”许枭照着史洐的肩膀重重踹了一脚“没用的东西。来人!”
“大人!”候在外面的侍卫推门而入,叩礼。
“派人换上斥候服,带重礼,快马赶去沧溟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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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惊雷击碎荒木。飓风呼啸,藏匿着怒张的弓影,树影斑乱,掩盖不住嗜血的锋芒。夜,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只待猎物的出现。
卯时已过,天还是一片漆黑。太阳被夜擒住,无法脱身。
“哗哗~”一艘货船逆流而来,拉着黑暗,闯到涞水这个猛兽的巨口里。海水逆卷,货船被这猛兽吞来吐去。
颠行半个时辰,货船行至岸边。
“杀啊!”尨稽政权首领尨稽喊了一句,火把如长龙在岸边扫荡,隐在暗中的千余名吴晋、尨稽匪徒手持长刀咆哮着向货船涌去。
然而,没有哀嚎声,除了千余名匪徒们的喊杀声以外,什么声也没有。
那些匪徒们奔到船上,扛着堆放着的麻袋就要往下走。可麻袋刚一上身,他们便发觉到了不对。那袋子很轻很轻,根本没什么重量。
一个小匪首抓过前面人身上的袋子放在地上,用刀一砍。
“呲啦~”袋子被划开,里面鸡毛窜出,飞的到处都是。
反复几次,皆是如此。
“家主,不好了。”小匪首冲下货船,疾奔到尨稽面前。
尨稽惊问“什么?”
“船上什么都没有……”
“砰!”小匪徒的话音还未落,一阵刺耳的箭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尨稽转身,箭雨已从四面倾泻而下,数百名身着铁甲的守城军骑着战马呼啸而至。千余名匪徒已为瓮中之鳖。
“不好,中计了!”尨稽勒紧马缰,转身就要溜,岂料一根长箭倏然射在马的右腿上,同时间,匿于树顶的图南一跃而下,图南手中的重弓已砸至他的耳侧,削下了尨稽耳边的一大块肉。
“你大爷!” 尨稽顾不上肩胛骨处的痛,随手抓住旁边小匪的脚踝用力一扔,自己向旁侧滚了几圈,滚到一名小匪的马边,将那小匪拽下,御马而逃。
图南见马跑了并未追,而是将重弓收起,冲手下喊道“留活口,勿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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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汜口谷深处,是一座荒废不久的宫殿,寿央殿。
寿央殿还没修完,殿内的神像大多都只铸了半个身子,没有脸。
司马聿清一行人走进时,一人正立于大殿最里侧,仰望着观中一座修筑完成的东极青华大帝神像。
“外面如此热闹。” 司马聿清将油纸伞立置一边,跨进大殿,“武大人,不去看看吗?”
武毅廷转头,指着东极青华大帝神像,开心的笑着:“御史大人,神仙显灵了!”
其实,并不是神仙显灵。寿央殿的正对面就是粮储司,火光给东极青华大帝神像镀上了一层金边,远远看上去,可不就像是神仙显灵了一样。
司马聿清停在武毅廷身前,看向武毅廷“听说是你给许枭出的计策让其派人引吴晋、尨稽匪徒进城夺粮。”
“既已败露,要杀要剐但凭处置。”火光下,武毅廷的脸明暗不清。
“五年前,许枭在朝中还没什么人脉,先生仅用半月时间就将大理寺卿的姑爷从涂山堡粮储司司长的位置上拉了下来。之后的五年,许枭能一直稳坐粮储司司长的位置,也尽是先生的功劳。” 司马聿清道“先生既是大才,今夜为何要出此下策?”
“御史大人。”武毅廷环视着大殿,“你可知这寿央观有多大?”
司马聿清:“怎么也有百顷了吧!”
武毅廷正色道:“五百二十三顷。”
五百二十三顷,也就是五千多亩的土地……
“十年前,祁南六城刚被秦轸收复之时,时任涂山堡都指挥使的曹武徳上疏先皇,说涂山堡百姓感先皇恩典,愿为先皇修筑殿宇以彰先皇旷世功德。先皇大喜,下拨万金,用于殿宇建造,并承诺将于殿宇建成之时亲自驾临。” 武毅廷在司马聿清面前绕行一圈,道“为了做好这个面子工程,曹武徳可是费了不少心力。据说当时先皇特意派术士下来在这涂山堡内测了一番,那术士说这汜口谷所在地是涂山堡风水最好的地界,曹武徳便决定在这汜口谷百顷的土地上建立寿央观。”
初颜走上前,道“秦轸曾经说过,这寿央观是祸国殃民的工程,还曾多次觐见先皇,望其下旨终止寿央观工程。”
武毅廷打量了初颜一眼,问:“这位姑娘可是赤阳将军秦轸秦大人之女?”
初颜揖礼道“小女初颜,是秦轸收养的义女。”
“初颜姑娘”武毅廷腾地跪下,双手贴地,就要冲初颜行大礼。
“武大人这是做什么?”初颜赶紧蹲下,想要将武毅廷扶起。可武毅廷双臂使力,初颜怎么拉他都纹丝不动。
武毅廷头紧叩石地,坚定道“秦大人对我有恩,还请姑娘替秦大人受我一拜。”
“这……”
墨殇走上前,拉住初颜,道“就当替秦轸收下吧!”
初颜一脸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墨殇,怔了片刻,起身,受了武毅廷三拜。
“好了三拜礼毕。”初颜赶忙上前,将武毅廷扶起。
司马聿清上前,问武毅廷“你为何要拜秦轸。”
武毅廷走出大殿,望着延绵百顷的寿央观“当年这汜口谷百顷的土地乃是良田,百顷土地上居住了千余户居民,那些居民世代居住在这里。秦轸不忍百姓的土地被夺便上疏先皇,直指此工程祸国殃民。”
“听闻当年先皇震怒,曾想将秦轸缉拿问罪。”司马聿清看向初颜,道“可左相谏言,祁南六城刚刚收复,恐生变故,秦轸不宜离开驻地。应该说这也是先皇厌弃秦轸和左相的一个原因。”
初颜垂眸。血为线,骨作针,左相曾试图将扭曲的乱世重新复位,用一腔热血竭力将崩坏的王纲重新缝合起来。然而,劲风突袭,一切努力全部化作尘埃。
“先皇就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帝王!”雨点横打在武毅廷的脸上,他闭上眼睛,顿了顿道“若要建寿央观,首要任务就是要解决住在这里的居民。曹武徳派手下长匠师许枭全权负责。许枭与当地的强盗趁夜将数千户居民的祖坟全部掘开,碎其骨,威逼那些居民离开,不肯的,立地斩杀。”
武毅廷转身,看着殿中众人,神色阴诡,“你们脚下踩着的,就是我们那些被斩杀之人的埋骨之处。”
惊雷不停劈砍而下,殿中、殿外的所有人身子瞬间僵住,动弹不得。
司马聿清问武毅廷:“城南刘家人呢?”
武毅廷道“在我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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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大人,墨宗主”来到马车前的潍弨转身,对墨殇与司马聿清行了礼,道“我已派人在芙珍轩定下包间,还请诸位随我移步芙珍轩。”
“宴席就不必了。”墨殇来到马车前,将初颜扶上车,而后转身看向潍弨,笑道“在下已与家父故友约好,晚宴便不陪同诸位了。”
“墨老宗主的故友?”司马聿清走上前,笑问“涂山堡竟有此等大人物在?”
“不是什么大人物。”墨殇道“就是家父之前路过涂山堡偶遇过的一个商人。”
“商人?”潍弨眉头一皱,“不会姓冼吧?”
墨殇愕然一愣:“确实姓冼,名唤冼末萩”
“那宗主怕是不必赴约了。”潍弨道“冼、王两家昨日均已满门被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