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鸷的齿爪已便被迭起的鼓点缚住,带着光的猛鸷身体扭曲的咆哮着,扑向烈火中。
“大人也太看的起我了,我就是一个普通妓子,还是罪臣之女,即便攀上了墨氏的高枝,和皇帝见过一两面,也做不了什么。” 初颜神色如常,看向禄尔贡杰,凝着柔媚的笑,“圣旨已下,断不会轻易更改。大人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想办法去说服朝中诸位大人和太后娘娘。”
“眼下,五千兵士已集结完毕,不日便将向睢阳开拔。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说服皇帝。姑娘是墨氏的女主人,在南柯楼的这些年与大齐众多权贵、重臣有私交。这些年,姑娘一直待在南柯楼,无非是想搜集证据替赤阳军翻案。可时至今日,赤阳军还被牢牢的钉在耻辱柱上。姑娘应该明白,要找深埋在地下的宝贝,漫无目的挖是不成的。” 禄尔贡杰将初颜的酒盏倒满,递给初颜“只要姑娘想办法阻止大齐出兵,解了我族之困,我便告诉您宝贝所在的方向,帮您一起挖。”
“大人是聪明人,应该已经看出来了,从战马缺失到北荻夜袭吉瓦部,再到贵族被逼毁约……这一切恐怕都是为了迫使大齐重启与北荻互市所设的局。”初颜未接酒盏,只道“眼下破局的关键是大齐与北荻的互市,互市不开,贵族就只能是局中棋,”
“这世上变数太多,破局之路不会只此一条。”禄尔贡杰轻抬酒盏,笑道“可是,知道八年前真相埋藏之地的人,却只我一个。”
初颜与禄尔贡杰对视着。禄尔贡杰的笑、他的平静桎梏着初颜,也点燃了初颜内心的不安和焦躁。
初颜在这件事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她活着就是为了还秦轸,为了还赤阳军一个公道。
“我可以想办法,只是……”初颜接过酒盏,“关于赤阳军,你知道什么?”
“都说十万赤阳军是在涿城被北荻骑兵诛杀的。” 禄尔贡杰凑向初颜,在她耳边轻声道,“可据我所知,赤阳军与北荻骑兵的最后一次交手并不在大齐境内,而是在距涿城北部五十公里的瓦尔图草原。”
“瓦尔图草原?”初颜睨着禄尔贡杰,面带疑色“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禄尔贡杰笑道 “因缘巧合,我当时就在距瓦尔图草原不远处的地方。”
初颜盯着禄尔贡杰,沉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很抱歉,我只看到了秦轸率兵追击北荻骑兵。”禄尔贡杰耸着肩,无奈道“其他的,我没看到。”
禄尔贡杰有所隐瞒,初颜却不敢不信他的话。这些年,她一直在调查八年前涿城的那场战役,她想知道赤阳军和北荻骑兵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遍寻无果,没人看到、没人知道那场战役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她一开始调查的方向就是错的?
禄尔贡杰道“除了这个,我这还有一件奇怪的事。”
初颜捏紧手中的酒盏,道“你说。”
禄尔贡杰道:“就在赤阳军兵败的几日前,北荻辖区域内出现了偷尸贼。”
初颜:“偷尸贼?”
“谣言传出后不久便被北荻王压了下去。”禄尔贡杰道“你说,这个谣言会不会和赤阳军有关?”
初颜盯着禄尔贡杰的双眼,藏在酒盏后面的指尖划过盏面,发出了一声闷响。
“我知这些证据尚不能证明秦轸和赤阳军的清白。”禄尔贡杰举手起誓,道“但我保证,只要姑娘能解我族之困,我定会帮助姑娘找到真相。”
禄尔贡杰与初颜前后脚离开长意馆。亥时了,路上没人,车轮碾压石子的声音格外刺耳。
宿缃:“禄尔贡杰既然能找到我们,就说明那长意馆中有他的人,又或者说,你身边有他的人。”
初颜看向马车窗外,没有回答。
“禄尔贡杰所说的真假难辨。”宿缃发觉初颜的眉头突然微皱,便转了话题“你确定要帮禄尔贡杰?”
初颜简单回答:“是。”
宿缃:“你想怎么做?”
“我还没想好。”初颜有些焦躁,她拍了拍车夫,急道“师傅,我着急,麻烦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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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大堂内点着的油灯近乎燃尽,灯芯已融进黑夜里。老板娘趴在桌上打着鼾。初颜小跑上楼,站在墨殇房间的门前。
房间里面没有亮,没有声音,里面的人应该已经休息了。
“初颜姑娘。”墨璟不知从何处回来,正上着楼梯,“找他可是有急事?”
初颜挠了挠头,笑道:“有点事。”
“姑娘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我……”
墨璟话还未说完,只听初颜面前的木门吱呀打开,浓烈的药香味混着血腥味裹挟着劲烈的夜风像无数只无形的触手,似要将初颜拉进巢穴里。
初颜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侧过头咳了几声。
”怎么了?“墨殇的声音有些嘶哑。他走出房间,关上了身后的房门。初颜注意到墨殇在看到她后,又向右后退了一大步。
墨殇此刻披着一件极厚的氅衣,那氅衣似乎比他这个人都要重。他眼下乌青,唇色比脸还白。
“你……”初颜一惊, “你……病了?”
“没有。”墨殇侧头咳了几声,转头看向初颜时蹙着的眉尖已然舒展,“找我有事?”
“我……”
这一瞬间,初颜忘记了她急切找墨殇的目的。所有的盘算没了踪影,莫名的慌乱焦躁却生了魂。
她盯着墨殇,脑子想的只有一个问题,墨殇怎会虚弱至此?像是随时都会灰飞烟灭一样……
灰飞烟灭?
灯芯摇曳,所能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少,墨殇已被弃置在黑暗里。夜风骤然大了些,初颜看着墨殇,打了个寒战。
“饿不饿?”墨殇的声音唤回了初颜的神智。
“不……”初颜的肚子突然咕咕大叫。
墨殇笑了笑,看向墨璟,道“弄点吃的送到她的房间。”
墨璟点了点头,带着宿缃离开。
初颜径直走到窗边,关上窗。她从床下翻出了一个火盆,就要放到墨殇的脚边。
墨殇拦住初颜,道“碳火的味道太刺鼻了,我不喜欢。”
初颜怔了怔,将火盆搁到一边,指着自己的床,带气道“那你去床上坐着吧。”
墨殇怔愣片刻,笑道“好。”
初颜给他披了两床被子,又从宿缃房中找了床被子披在墨殇的腿上。墨殇全程就像个木偶,既不动,又没有任何表情。
最后,初颜还是生了炭火。她怕墨殇不喜欢,便将炭火放到门口处。炭火烧的很旺,屋子里的温度慢慢上来了一些。
墨璟、宿缃先后端上来了小桌和一些吃食,放下后便关门离开。
“听念音说这两日你都不在。”墨殇喝了口热粥,“你去了哪里?”
“喝酒听曲。”初颜夹了块甜糕,自顾自地吃了口。
热粥有些烫口,墨殇喝了一口,便将碗放下。他问“你找我有何事?”
“你……”初颜抬眸瞟了眼墨殇,声音稍许变轻“你这身子……”
“普通风寒”墨殇道“睡一觉,明日便好了。”
初颜点了点头,问:“那你明日有何打算?”
“不知道。”墨殇夹了块鱼肉,剃着肉中的刺,“怎么了?你想做什么吗?”
初颜将嘴里的甜糕咽下,抬头看向墨殇“我想让你明天去趟御史府。”
“找司马聿清?”墨殇眉心微蹙,脸上的笑意冷了些,“为什么让我找他?”
初颜道:“我想让他想想办法,暂缓对巴剌族用兵。”
“此次出兵被冠上了拯救大齐、拯救民族的义名。此事箭已上弦,内阁已经开始操持一应事务了。要想停下,怕是难办。”墨殇将挑完刺的鱼肉放到初颜面前的碟盏中,“巴剌、吉瓦、日曩三部今日之难看上去是受大齐北荻互市争端之累,可本质上看,这三族今日之难,皆因他们自己而起。”
初颜问 “这话怎么说?”
墨殇的指尖在桌上轻划,道:“北荻对大齐粮草、衣药的渴望确实很强,可这种渴望远远低于他们对领地、草场、奴隶的贪求。巴剌、吉瓦部、日曩、达奚尔四族原为一国,名为氏康,氏康位于天虞山东南部,沿霸山分布,与大齐的睢阳城接壤。氏康人善于经商,打通了大齐、北荻、溱阳、氏康四国的商道。十年前,北荻入侵,氏康国灭,氏康四王分兵西撤,并建立了各自单独的政权,就是巴剌、吉瓦部、日曩、达奚尔四族。四族群居于霸山四周的希林牧草原。希林牧草原占地不大,却也从大齐一直向西延伸至溱阳城境内。在这四个部族中,巴剌、吉瓦部中商人众多,那些商人手中积累的财富数量极其可观。”
“所以。为了具备长期与大齐、溱阳对抗的实力,北荻迫切的想要收复四族,将希林牧草原掌握在自己手中,从而在大齐、溱阳的北面围起一道墙。”初颜夹起碟盏中的鱼肉,鱼肉很嫩,没有刺,初颜咬了一口,肉便在嘴里化了。
“没错 ,有了这堵墙,北荻骑兵可防可守,这带来的收益可比南下大齐抢粮温饱的收益大的多。”墨殇笑了笑,看着初颜“这巴剌族与秦轸无关,又非大齐的土地。你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初颜想了想,决定不提秦轸之事。她道“北荻这些年从大齐掳走了数万百姓,近万名大齐人自愿投靠北荻。大齐百姓入北荻后一小部分在北荻如常生活、经商,大部分则被安排给奴隶主当奴隶、或被送往军营充当死士。”
初颜喝了口汤,润了润嗓子,接着道“那些做奴隶或者充军的大齐人名义上由各地的提辖司管制,可实际上,提辖司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奴隶主和军队更不会管他们死活。久而久之,横死情况屡见不鲜。久而久之,大半的奴隶受不了打骂便会选择出逃,逃往周边各族,大部分会逃到与大齐交好的巴剌族。那些大臣们说要拯救民族却要出兵征讨自己的百姓,这是不仁不义之事。”
“朝中的那些大臣连侵略大仇都可不顾,”墨殇叹了口气,“你还指望他们能为这些所谓的‘叛贼’收回旨命?”
“那就是没有办法了?” 初颜面露急色。
“对巴剌族出兵的大局已定,”墨殇手中的汤勺在碗中轻搅,“关键是要想想如何保下巴剌族。”
初颜急问:“你可有办法?”
墨殇:“容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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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刚过,宫门口就被百姓们堵个水泄不通。大家摩肩擦踵,都想亲眼目睹郡主和亲的盛况。
“哎,这子昌郡主是谁啊?”
“听说是战死沙场的老将的遗孤。”
“哪个老将?”
“那我哪知道。”
人们纷纷讨论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子昌郡主,踮着脚,都想看看这个子昌郡主究竟长什么样?
昨夜,墨殇收到了周云琤的邀请,希望墨殇能与他一同送子昌郡主出嫁。墨殇知道,周云琤此举只是走个形式。毕竟,墨殇不久前刚虐杀了阿勒敦和帐下数千人。如今若是大摇大摆的站在周云琤旁边,那这大齐与北荻的亲事怕是要变成战事了。
出嫁仪式过了不久,墨殇一行人便被司马聿清的近卫,都督指挥使图南接到了皇宫。
和初颜预想的一样,这皇宫廊腰缦回,红墙朱瓦,檐牙高啄,甚是华丽。自宫门走数百步,穿过一片片廊庑、石林,朝宁殿便近在眼前。
到晚膳时间,宫女小厮们脚步匆忙的端着吃食来回跑。朝宁殿不远处,十字路口拐出一名男子。夜晚昏暗,初颜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可她却认得那男子身上穿着的将甲。
那是北荻骑兵特有的骨鳞甲。
那人手中似乎提着个圆滚滚的东西,脚步极快,步子极重,身后跟着的太监们几乎小跑着跟在后面,眨眼间便消失了踪影。
初颜问:“敢问前面刚才走过去的男子是?”
图南道:“那是北荻此次派来的使臣,樊冲樊大人。”
“北荻使臣?”初颜问“北荻使臣不是早都出城了吗?”
“是啊,除了这樊冲早都已经出城了。” 图南示意一旁的小厮打开朝宁殿的殿门,“这樊冲说会同馆的人在他的吃食里下了手脚,导致他误了时辰,没有跟大部队一起走,于是进宫来找陛下要个说法。”
“动手脚?”初颜疑道“他是说有人只在他的饭菜里下了手脚?”
“他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经过我们大人的调查,北荻使团的饭菜没人动过手脚,他的饭菜、所碰过的东西都没有问题。据我所知,他这几日寒疾复发,指不定是旧疾发作无法上路却把责任推给我们呢。” 图南示意墨殇一行人小心台阶,而后道“陛下没办法,只好抓了会同馆当值的管事。为了护他的安全,陛下还派了一队人马护送他,他这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