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已过辰时。
初颜喝过药,洗了把脸,坐到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呆呆的看着桌上数十只翠玉雕花素簪。那些素簪皆非雍华之物,也非当下盛行,雕刻工法极其粗糙,就连城中的地摊货看起来也比这些东西高贵许多。
初颜问:“这些花簪都是墨宗主送来的?”
宿缃嫌弃道:“是啊,这墨氏的财力是能与崇岳金氏抗衡的,他墨殇怎得如此寒酸?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初颜觉得墨殇如此对自己倒没什么。墨殇把她从馆子里带出来和那些想为她赎身的恩客一样,无非是为名为色。色的话很好理解,她拥有绝色之貌能让男人欲仙欲死。名的话其实也不难理解,初颜妖娼声名在外,数不清的贵胄家财散尽、妻离子散也要为她赎身,想将她占为己有。当然,他们对初颜有喜欢,可更多的却是想通过彻底拥有初颜来证明他们的财势罢了。
初颜:“我又不是什么名门小姐,不过是他从烟花柳巷买来的玩物,人家看不上也是情理之中的。”
“呸,他娘的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狎亵无耻的公狗,毁了多少姑娘还不知,还真他妈的当自己是个玩意了是吧!”宿缃对这个墨殇倒是极其的厌恶,每次提到这个墨殇,宿缃就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小声点,别让人听了去。”初颜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根白玉雕梅簪,放到了宿缃的手里,道:“他既送来了,一会帮我带上吧!”
宿缃将初颜的长发握在手中,从上往下慢慢的梳着:“主人今晨发来传音,还询问了姑娘在此住的是否习惯。”
初颜听到‘主人’这两个字,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年,在她马上就要死掉的时候,宿缃口中的主人出现了。
那人身着三色青龙澈云箭袖衫,外罩紫金萃玉倭缎排穗褂。虽然那人脸上带着鬼面,可初颜能看到鬼面下那双脉脉的笑意。
“别怕,我带你走!”
人在极度绝望中待久了,很容易相信否极泰来不是妄想。他们宁愿相信自己耗尽心念和等待总会挣扎出一个好报,也不愿相信雪上加霜才是正常的人生常态。
彼时初颜天真的以为面前这个男人是寒冬中的一道光,可为她碾碎层冰化开一丝春意,可谁知这个男人却把她死死地压在了深渊最深处,扒皮换脸、进炼狱、将她送入妓馆......
“姑娘,你在听我说话吗?”
初颜定了定神,道:“你,你且告诉义父,我很好,住的也习惯。”
“雁门派掌门褚辉下午要带弟子入山。”宿缃为初颜盘好发髻,将那根白玉雕梅簪斜插进发髻里“主人说若是褚辉有需要姑娘帮助的地方,要你私下里相助于他。”
初颜茫然问:“褚辉?那是谁?”
“褚辉是雁门派掌门。”宿缃从袖中抽出一张画像,递给初颜,接着道“据说他曾在中仙门待过几年。许是天资不足,根骨不佳,修了几年仙便下了山,自立了门派,也就是如今的雁门派。”
“雁门派没什么高阶修士,连家主都是半吊子的废物,所以一开始连修仙杂派都算不上。十六年前,乾莱围剿,收养聂曦梅的昙樾兰氏被灭族,数十名昙樾兰氏妇孺逃逸在外,仙门百家搜寻数月未果,是褚辉及门下的数名弟子截杀了那些外逃的兰氏妇孺,斩了草除了根。虽说截杀老幼妇孺不算体面光彩的事情,可此事好歹是绝了所有人的担忧。那是雁门派作为修仙门派第一次被上三门所认可。”
“两年前,北荻出现邪祟之乱,累及雁门之境。褚辉率弟子除邪,一夜之间击退北荻、雁门两地数千邪祟,雁门派这才真正出了名。”
初颜听了宿缃的一番话,思忖了片刻,道:“湮苍山被人称为鬼山,墨殇被外人称作魔君,墨氏虽还未被除名却也是人尽皆知的魔窟。修真界虽门派众多,派规五花八门,可有一条铁则是所有门派必须遵守的,那就是仙道为正,鬼道窳禁,不可与之同立。也就是说,只要是修仙门派,就必须修正道,不习鬼道,更不可与鬼道之人相交。他怎会来求墨殇?”
宿缃:“姑娘可知那浩浩荡荡的‘剿肃’行动?”
初颜思忖了片刻,道:“听说过一些。据说乾莱一战后,一些徘徊在末流的仙门小派为搏出头之日,私下摒弃剑道改修邪术。为了维护仙门秩序,保护山下百姓们不受邪祟侵扰,崇岳金氏、蓬莱姜氏、旄山齐氏三大上仙门带头展开了这场‘剿肃’行动,清剿那些修邪门派,整肃仙门秩序。”
宿缃点了点头,道:“‘剿肃’行动确是金氏、姜氏、齐氏三大上仙门带头提出,也是这三大上仙门亲自实施的清剿活动。可实际上这三派只是做了最后‘剿’的部分。要知道这三派之人每日忙于仙门内务、调理附庸门派间的冲突矛盾就已自顾不暇,又要处理山下的邪祟,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查哪门哪派修了何道。”
初颜转头,看向宿缃:“那他们是如何判断一个门派是否修了邪术?”
宿缃用指尖轻轻拨了拨初颜额角的碎发:“根据其他门派的上告。”
“其他门派的上告?”
“为了剿灭所有修习邪术的门派,三大上仙门令仙门各派互相监督,并及时上告。若上告被查证属实,三派将着人前去清剿。届时,所有清剿之物将作为奖励赠与上告的门派。几日前,褚辉上告岷山派家主谡炳龙修习邪术,上三门决定对岷山派进行清剿。谡炳龙得知后率弟子攻入雁门山,褚辉无力与之对抗,便弃山而逃,逃到此处。”
“行,我心里有数”初颜想了想,道“对了,我让你去查的那个一直与崔妈妈有来往的老主顾你查到了吗?”
“还没有。”宿缃道“崔妈妈陪客并没有登记,而且每次外出都是对方的车接车送。没人见过对方的样子。”
初颜起身,将外裳披好,系紧袖带“查了这么久都查不到就算了。你去派人帮我接一个人走。”
宿缃:“接谁?”
“徐妙儿钟意的那个跛子。”初颜道“找人把他带出淮城。”
“那个没名没姓的窝囊废?”宿缃不屑道“接走他做什么?”
“找人好好照顾他,也算是替死去的人完成一个心愿吧!”初颜的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而后只听门口处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初颜姑娘,家主遣我为姑娘送些吃食。”外面传来了清茗的声音。
“这就来。”初颜走到门口,嘴角迅速扬起一抹微笑。
“初颜姑娘,家主此刻正准备下午雁门派入山一事,无暇抽身。姑娘可先行用餐。家主怕姑娘待的憋闷,吩咐我于用餐过后,带姑娘到山中四处看看。”清茗说着,示意身后跟着的侍女们将手中的茶点送入房间。
“姐,姐姐,早。”站在那些侍女最后的墨念音手里握着一个金黄的梨,小心翼翼的走到初颜的面前。
“我们就不打扰二位姑娘用餐了,若有事,二位姑娘叫我们一声即可!”清茗说着,关上门,带着身后的侍女们走出了初颜的房间。
宿缃看着墨念音,低声问:“你怎么又来了?”。
“让她在这吃,你先出去吧!”初颜想图个清净,不想看着两人拉扯,对宿缃说。
宿缃看着初颜,心中不免气愤。可外面站了那么多人,自己又无法当面忤逆初颜,只得愤懑的离开。
见宿缃离开后,墨念音小心翼翼的表情立刻消失,她笑着跟在初颜的后面,将摆在初颜对面的椅子挪到初颜的旁边。
“姐姐,吃!”墨念音抓起初颜的右手,将手中的梨放到初颜的手心,开心道“甜,你吃!”
初颜刚起,并不想吃凉物。
“好吃的……”墨念音见初颜不动口,有些着急,她捧着初颜的手,往上托,像哄孩子吃饭一样啊啊的哄诱着。
“吃,甜的!”墨念音有些着急“好吃的……你吃……”
初颜被墨念音逼着有些生气,但下意识又无法拒绝。鬼使神差间,她咬了一口。
“好吃。”初颜咽了一口,那梨还真他妈苦。
“姐,姐姐,宝宝,兔子!”说话间,一只毛茸茸的小白兔从墨念音袖中溜出。
那小白兔也是乖,爬到初颜手中便乖乖的将头搭在初颜的手腕处,身子在初颜的手心躺成一条,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初颜。
墨念音本以为初颜会是很开心。可谁知初颜的双手颤抖着,像是受了大惊,整个人僵坐在那里。
“姐姐,怎么了?”墨念音看到初颜的反应,赶快一只手将那兔子抱回,一只手摸着初颜。
“把兔子拿开!”初颜闭着眼睛,双手巨颤,哆嗦了半天,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好。”墨念音一惊,赶忙一瘸一拐地跑出屋子,蹲在地上将那兔子轻轻地放到外面的草地上。而后,她丧着脸,小心翼翼的走回屋子,坐到初颜面前。
眼下,那墨念音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用手中的筷子不停地戳着手中的玉碗,小心翼翼的斜眼盯着初颜,哄道:“姐姐,不,兔子,不来!”
初颜平静半晌,瞟了一眼墨念音的腿:“腿怎么了?”
“嘿嘿”墨念音见初颜终于搭理自己了,脸上的阴霾骤然退下,嘻嘻哈哈的笑了笑“没事,不疼。”
墨念音看开心的露着小虎牙,没心没肺的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