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长安笑了笑,指指后面跟着的老爹和玉英,说:“没啥事,我和俺大、俺妹他们一起呢。刘军妈早上发动了,俺娘和胖婶都在屋里,上午还没动静,我过会铺开玉米就回去看看。”
说着,他便开始解玉米捆,等老爹他们走过来时,稻场已经摞起来一个玉米杆垛了,殷长安正在重新把玉米籽翻面。
殷长安喊玉英把干粮拿到树荫下,招呼老爹坐在放在树下的地埂上,又提起茶瓶倒了点水出来,就着陶瓷缸子浇在手上洗了洗手。
蒸布包着的馍还是温热的,他又打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半海碗的萝卜干,拌过香油,看着翠绿油亮,十分诱人。
他给老爹夹好馍,又倒了一碗水,自己也拿了一个馍去夹萝卜干。筷子还没伸下去,远远就听到村口殷老太喊他:“长—安—唉,长—安—唉,回—来—呦!”
殷长安心里一紧,顾不得跟老爹说什么,跳起来就往村里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殷老太跟前:“娘,咋了?”
殷老太一手拉着他往回走,一边说:“不得了喽,胖婶光说有点不好,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你快回去!”
一听这话,殷长安甩开手就往屋里跑,后背瞬间一片冰凉。
这胎怀得太艰难了,头几个月为了躲计生队,三天两头往野地里跑,有时候半夜有突击检查就得马上起来躲。
月份大了又赶上农忙,也没什么营养补充,刘红芳又是节俭的性子,偶尔攒下两个鸡蛋,还想着换包盐。快六个月了了,肚子却只微微隆起,夫妻俩心里都有些心疼还未出生的孩子。
这会儿听说情况不好,殷长安心里就是一咯噔,脚步匆匆跑到家。刚站稳,手搭在门闩上还没来得及推,门就从里面一下打开了。
胖婶斜着身子探出头来,看见殷长安,眼睛一眯:“长安哪,你闺女出来了,你再换盆水来,我给擦擦。”
一听孩子已经出生,殷长安高高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他伸了伸头,屋里光线昏暗,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也没什么声音:“婶子,芳咋样?咋没动静呢?”
胖婶用胳膊肘撩了撩头发,抿抿嘴说:“长安啊,人都没事,就是你这孩子太小了,刚刚可把我吓了一跳。羊水都流完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怕吓到你媳妇,刚开始愣是没敢吭声,最后实在不行了,我就让你娘喊你回来,要是不行就送街上去。”
“结果你娘前脚走,你媳妇听出这话音,也害怕孩子憋坏了,一激动,孩子就出来了!也是孩子小,又是第二胎,这算快的,你媳妇也没遭多少罪。”
殷长安听胖婶三言两语说完,心里明白事情肯定没她说得那么轻松,好在结果是好的,他松了口气,往灶屋去舀水。
后面跟回来的殷老太听说母女平安,也是眉开眼笑,赶紧进来冲了两碗红糖荷包蛋,小心翼翼地端到小房间里。一碗端给炮婶,又端了另一碗喂给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刘红芳,等媳妇不喝了,才把碗放下,去看孙女。
大红色黄牡丹花样的小抱被,是刘红芳结婚时买的布,提前做好的,外头还裹了一件大孙子用过的小风披。
层层包裹下,孩子显得小得可怜,脸几乎都露不出来,也不像别的孩子生下来红彤彤的,看起来挺白净。殷老太抬手抱起来,惊讶地说:“也太小了,这不是也快到日子了吗,咋这轻?”
胖婶坐在板凳上,一边喝着红糖水一边说:“我估计也就四斤上下,差不多。又是闺女,刚刚还小声哭了两声,我耳朵背,差点没听见!”
送水进来的殷长安,站在老娘后面看着自己的闺女,手指在手心里掐了两把,心里一阵难受,太小了。
他走到床边看看媳妇,抬手用毛巾给刘红芳擦了擦脸上的汗,又从旁边拿起提前准备好的头巾,帮刘红芳把头包起来。看炮婶准备给媳妇收拾身子,他跟殷老太说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殷长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腿往稻场走去。路上碰到问候的人,他脸上已经露出温和的笑容:“生了,是个闺女,小点,俺娘在抱着,我来给俺大说一声。”
碰上同龄的人,还打趣他:“呦,这下儿女双全了,没白交罚款啊!”
殷长安跟着笑:“那是哩,我就等着俺闺女给我打酒呢!”
一路走到稻场,殷长安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他想着,慢慢来,细细养育,总能把闺女养得白白胖胖。
殷老头老远就听到了大家的谈话,脸上笑眯眯的:“你下午别过来了,让你娘也别来了,看看家里还有多少鸡蛋,不够的话还得去换些,要煮红鸡蛋呢。”
长平也跑了过来,他和玉英围着殷长安,一脸兴奋:“哥,咋样?小侄女好看不?俺俩能去看看不?”
殷长安想到闺女小小的脸蛋,脸上就漾起了笑容:“好看,白得很!”
他又转头对老爹说:“大,那今天咱都歇歇,你们就守住稻场,别往地里去了!我和俺娘在屋里照顾,天黑我来拢堆。”
接着又嘱咐弟弟妹妹别乱跑,帮老爹翻玉米籽,黑里去家里吃饭。
殷长安赶回家,屋里已经收拾好了。天气还热着,又没有风,殷老太就把帘子放下来,没关门,好散散屋里的血腥气。
殷长安回正房找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封,又去灶屋拿了两包红糖,用个小竹筐装起来,这是给胖婶的。
他拿到小房间,胖婶和殷老太正在说话:“得想法子找点下奶的东西,这孩子可得好好养,奶水足长得才快。”
殷老太两手交叠搭着,抬眼看看殷长安:“俺长安钓鱼可厉害,那鲫鱼炖汤下奶可管用了!”
想到地里的庄稼,又说:“算了,你明天去街上看看,顺便买两个猪蹄子,炖点汤也可好。”
殷长安点点头,把殷老头交代的话复述了一遍,又把小竹筐往胖婶手上递:“婶子,来,麻烦你了,还耽误你地里的活,过几天忙完了还得请你来吃饭。”
胖婶知道这是规矩,也没客气,一只手接过来,另一只手摆了摆:“客气啥,这都是应该的,活也不在这一天干完。”
事办完了,大家都有各自的活儿要忙,胖婶也没多耽搁,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殷老太也回去准备红鸡蛋,殷长安就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用手指头轻轻戳了戳闺女的脸,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刘红芳精神还不错,一直没睡。她把孩子的包被往里面掖了掖,说:“给孩子起啥名呢?原来说是小子,跟着小军叫,现在是闺女,可不能叫这个了。”
大儿子大名殷振军,按照族谱上“振”字辈来的,小名跟着刘红芳的姓叫刘军。夫妻俩之前也琢磨过名字,说要是男孩就跟着叫刘兵,大名就叫殷振兵。
殷长安上过高中又去当了兵,虽说退伍了,但心里总有一份军人情结。再加上现在全民起名都爱用家国安康、红色中国、拥军爱属这些字眼,女孩的名字选择就更多了。
刘红芳挪了挪身子,想让自己躺得舒服点,偏头看着屋顶的上梁木说:“大哥家闺女叫文静,多好听,咱庄里叫霞、敏、莉的也够多了,咱换一个吧?”
殷长安靠在墙上,透过小窗户上糊的窗纸,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阳光,照在土墙上的挂历—那还是大队部发下来的福利。
殷长安回头看看媳妇,轻声说:“换换也中,小妮排辈不好听,“振”字咱就不用了。今天是寒露呢,“寒露惊秋晚,朝看菊渐黄”,这是元稹的诗呢,多美,叫秋晚吧,殷秋晚!”
刘红芳识字不多,这方面她向来都听殷长安的,刚开始觉得拗口,念了几遍后,也觉得很好听,名字就算定下来了。
包被里小小的人儿,轻轻的嘤咛了几声,似是回应这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后来,殷秋晚的名字传了出去,村里再有孩子出生,不说必须请殷长安参考一下,自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减少了很多随大流的名字。
包括后来殷玉芬抱养的那个闺女,抱回来的时候,殷秋晚已经好几岁了,身体养的差不多了整个人粉雕玉琢,冰雪可爱。
殷玉芬眼热的很,自己也没上几年学,实在起不来什么好名字,磨着殷长安给想个名字,随着殷秋晚叫,希望这个闺女能像殷秋晚一样越来越好。
殷长安推辞不过,也很怜惜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女,期盼她能一生平安喜乐,就取了其中的“秋”字,殷玉芬后嫁的是回民,姓马,叫马秋乐。
殷玉芬得了名字,高高兴兴的抱着闺女回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殷长安给马秋乐取名字的因果,后面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对于殷家这边反而更加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