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易安!你便这般对待你母亲的母家吗?”秦雨楚跟在后面,顾不上婢女的搀扶,匆匆跟着宋易安。
宋易安不顾她急切怒喊,快步走向祠堂。
梦里,他依稀记得,母亲逼他将吴清洛救出来,便是想送到吴府这暗室避风头。
宋易安踢开祠堂的门,屋内却并不大。
“相爷,没找到暗室。”莫辞来报。
宋易安转身抬眼,吴氏祖辈牌位皆放置于一面墙。
“宋易安,你亦是吴氏子孙,在祖宗面前这般放肆,便不怕报应吗?!”秦雨楚匆匆进屋,对着满墙牌位,指着宋易安怒骂。
“你这般不孝子孙,自幼便薄情寡性,你阿母受你父亲磋磨,你不帮着你阿母,如今却为了那莫须有的罪名,为了那陈年旧事问罪你阿母、你舅父!”
秦雨楚拦在宋易安面前,骂骂咧咧。
宋易安却置之不理,只打量这满墙的列祖列宗。
忽而,他便瞧见一个牌位与其他牌位不大相同。
他伸手欲摸。
却被秦雨楚阻拦:“那是你外祖的牌位!你这般不敬,实该遭天打雷劈!”
“莫辞。”宋易安沉声道。
莫辞挥手,两个侍卫将秦雨楚架着,远离这牌位墙。
宋易安摸了摸外祖的牌位,却在背后摸到了一突出之物。
他眸光一沉,使劲按下。
忽而,这墙有些晃动,宋易安拉着莫辞向后退。
不过几息,这满墙牌位粉粉落下,墙竟慢慢转向,斜横着,显出一道门。
“舅舅,我从来不信神佛鬼怪,这吴氏祖宗亦无法掩盖你的罪行。”
“是舅舅自己走出来,还是我带兵将舅舅押出来?”
宋易安盯着那扇门,身后的秦雨楚惨叫:“夫君,不要……”
话音刚落,那扇门便打开。
一个身形高大、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他面容和善,与吴蕙有五分相似。
“易安,你向来有出息,舅舅知道藏在这里,并不是长久之计。”吴淙带着一丝笑说:“雨楚,你闹得这般,倒叫小辈看笑话了。”
秦雨楚面色惨白,险些站不住,她跌跌撞撞奔向宋易安,跪倒在他脚边,痛哭。
“易安,莫要抓你舅舅,你知晓的,他是个心软的好人。”
“当年,你阿母声泪俱下,以死相逼,说她听见你阿父与何姨娘说话,待他病好便要和离。”
“若实在和离不了,便带着钱财与她逃出去,去做逍遥快活神仙眷侣。”
秦雨楚死死抓住宋易安的衣角,仿若这般就能阻止他将她夫君抓走。
“雨楚,你这般作甚?快些起来,易安许久不回家,莫让他害怕。”吴淙皱眉走过来,将秦雨楚拉了起来。
又对宋易安说:“易安,这些年我寝食难安,总梦见宋盛来找我报仇。”
吴淙苦笑道:“你别恨你母亲,她……她过得亦是苦。”
宋易安眉头紧皱问:“舅舅一向明事理,为何会做这般害人性命之事?”
吴淙看向宋易安,他肖似宋盛,让他有些恍惚。
“是啊,这善恶本就在一念间。”他叹气道:“我原本是劝阿姐和离,那时阿父阿母已离世,我掌管吴家。”
“吴家亦是养得起长女与幼子。”
“可,易安,我还是低估了女子的恨。”
吴淙悬了许多年的心终于落下。
当年,阿姐哭着求他。
【阿弟,我恨,我太恨了,若不是当年宋盛哄骗我,我又如何落得这般田地?!】
【他误了我终生,凭什么他可以美妾在怀,儿女成群,我便要灰溜溜回抚州,受万人指指点点。】
【阿弟,我不要和离!我要留在宋家,我要坐稳这主母之位,再不让旁人欺辱我、忽视我!】
阿姐哭得肝肠寸断,甚至以命相逼。
他自幼便与这个同胞姐姐关系甚好。
她未出嫁时,亦是端庄贤惠,时刻挂念着他。
母亲去世前,最是放心不下阿姐,拉着他的手反复念叨:【这世上只剩蕙儿与你最亲了,淙儿,你要永远与你阿姐站在一起。】
吴淙犹豫了……
发妻亦劝他,若长姐坐稳宋家主母,宋家书香世家,多有出众的子孙,将来定将光耀门楣。
宋家好了,吴家便好。
“我这一辈子,与商贾打交道,却学不会旁人心硬如铁。”吴淙痛苦道:“便是这般,清儿亦没教好,没了。”
“雨楚,这大抵便是报应,别为难易安了。”
若是秦雨楚这般蛮横性子,宋易安尚知如何处置。
可舅舅这般,他却有些动容。
“易安,若要问罪,你将我抓去,是我帮你阿母游说你舅舅。”秦雨楚痛哭流涕道:“他那般心善,下此手便愧疚了一辈子。”
“易安,放过你舅舅。清儿之死,亦是他拦着我不去汴京闹。说是清儿有错在先,他这般通情达理,求求你了。”
吴淙却扶着秦雨楚,将她拉开了些,轻声斥责:“你说这些作甚?让易安为难,如今他是一朝宰相,莫要让人拿了错处去。”
宋易安闭上眼,心被人揪着。
沉默良久,再睁眼时,他眼内已是一片清明。
“莫辞,将两人带走。”他吩咐。
“诺,相爷。”莫辞上前,挥退众人。
宋易安走近,低声说:“若阿父尚在世,我只会让母亲和离。”
“这般夫君不要也罢,何苦纠缠半生?”
“女子立于世,若靠不上自己,便只有靠家人,可夫君不是家人,儿子却是。”
吴淙惊讶抬眸,这个侄儿一向冷情寡性,却是个懂事守礼之人。
少年时,见他总是恭恭敬敬道【舅舅万安】。
如今却说出这话……
“舅舅,错便是错。无论出于何种缘由,端没有平白无故取人性命。”
“带下去。”宋易安吩咐。
莫辞带着两位侍卫将两人押下去。
宋易安回头,那墙上牌位只剩下寥寥几个。
他走上前,挨着挨着将牌位捡起,一一放好。
“做了那场这梦是好,还是坏?”他低语。
临近正午,莫辞才回来,禀报:“大爷,已将舅姥爷送出城,马车往边城方向去了。”
“嗯。”宋易安将目光从牌位墙收了回来,迈步向外。
“启程回汴京……”
他亦是有些想家了。
即便那个家支零破碎,可只要尚有一人在。
那里便永远是家。
……
“主上,宋易安已出城,期间会经过一片密林,是下手的好时机。”
“那便去吧。”
一枚黑棋子落下,屏风后传出一声轻笑。
“我赢了。”
侍卫一震,这屏风后只有主上一人。
左手与右手下棋,还能有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