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如嚼蜡。
范紫芙顶着宋易安审视的目光,吃完午饭。
“大爷,你有话直说。” 范紫芙不忍了。
一直盯着,实在心慌。
“人的性子很少会变。”宋易安接过净手帕,漫不经心道:“若性情大变,必有原因。”
范紫芙紧抿双唇,面色淡然:“有道理。所以呢?”
“夫人是突逢大变,亦或是……”
忽地,宋易安俯身凑近了些。
双目相对。
范紫芙本能向后仰,差点跌倒。
却被宋易安拉住。
“你很紧张。”宋易安依旧紧盯着她。
“我紧张什么,大爷说笑了。”范紫芙努力控制语调。
宋易安近在咫尺。
她毫不畏惧直视他。
那双幽深的瞳孔,一眼望不到尽头。
大顺,无论男女,皆爱美。
即便男子,亦收拾得精致。
尤其文人墨客,更是追求极致雅致。
可,宋易安不同,他不修边幅,肤色黝黑,又常着深色衣衫,更显暗沉。
他少言,一发言便是直言。
朝中许多人不喜他。
偏偏官家信重他。
人道,宋家阿郎是个黑脸相公。
区区一个礼部侍郎,却妄想干涉两府决断。
“少年时,我随祖父游历南北时,曾碰见有一对姐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可性子却不大一样。”
“不知范府嫡长女可还有他人?”
范紫芙噗嗤笑出声:“大爷,难不成以为我还有个孪生姐妹?”
可宋易安依旧看着她。
大抵是疯过头了,惹他怀疑了。
范紫芙轻咳两声,突然恶趣味来了。
“我倒是有个妹妹,长得比我俊,才艺比我好,唯一不好的便是,自幼我爱什么,她便抢什么。”
“在卫洲,祖父为我说了几户亲,可最终别人叫嚷着要娶我那妹妹。”
“大爷,你知道为何宋家的亲事却成了吗?”
范紫芙放缓声音,微眯双眼,对他勾了勾手指。
宋易安微怔后,却还是俯身低头,靠近了些。
范紫芙凑近些,在他耳边低语:“后来,我把阿姐杀了,剥了她的皮,套上便欢喜嫁进宋府了。”
……
那双瞳又深了些许。
“哈哈哈……大爷这般凝重,莫不是信了?”范紫芙爆笑:“还是少看些书吧,尤其是……”
“诡异民俗之书。”
范紫芙笑弯了腰,旁人不知,可她却知道,宋易安行事一板一眼,思想却活络的紧。
大概是自幼爱偷看他祖父的奇闻异事书籍。
原是这般,才能干出冒天下大不韪之事。
或许,顺神帝便是看中他这一点?
宋易安不知范紫芙所想,只觉这女子实在……让人费解。
犹如书本中,那摸不着性子的妖兽,喜怒无常,游戏人间。
他娶她,除开徐老的原因,便是看中她恬静的性子,温和淡雅。
他不懂夫妻相处之道。
但娶她有利,所以只要她不生事端,他不会亏待她。
男子,总会娶妻。
娶谁不是娶呢?
况且,宋家算不得世家,他相貌又不好,想与宋府说亲的人家并不多。
如今却……
宋易安二十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些头痛。
他深深看了眼前这个小娘子,她狂笑不止,又险些跌倒。
他不由自主伸手扶住她,心内暗暗叹气:他算计范老,怕是被其摆了一道,他这孙女……
宋易安站起身,范紫芙才止住笑:“大爷要走了?我送送你。”
可哪知,宋易安转身向内室走去……
不是,干啥呢?!
范紫芙僵住了。
“大娘子,昨夜大爷也未休息,怕是……累了。”莫辞抿嘴浅笑。
范紫芙尬笑:“累了啊,那你赶紧去伺候着,莫让大爷身边没人。”
“老夫人送来的账本可太多了,这一时半会还没看完。我还得去瞧瞧。”
她起身,想去内室拿那木匣子,又停住脚步,转身向侧面暖阁走去。
“夫人,在害怕?”
身后传来宋易安的问话。
范紫芙停下脚步,挺直腰杆,转身答:“大爷说笑了。我怕什么?大爷这般英武俊俏,秀色可餐,我啊,可捡着大便宜了。”
随即,哈哈大笑去了暖阁。
徒留宋易安站在内室入口,神情复杂。
莫辞只想将自己整个人埋入底下。
夫人……这是在调戏大爷?
谁人不知大爷“黑脸相公”的称号?
那些世家贵女瞧着大爷便想绕道走。
家世不好、相貌不好、性子不好。
如徐老太爷尚在汴京,夫人怕亦不会下嫁。
“世上,会不会真有换皮?”
宋易安冷不丁一句话,让莫辞哭笑不得。
“大爷,夫人保不齐在逗你。”莫辞解释。
“逗我?”宋易安蹙眉道:“她不怕我?”
大概除了祖父,便未有人这般玩笑逗他。
“大概是不怕得。”莫辞一本正经回答,心想:确切说,大概是不怕任何人。
宋易安望着暖阁方向,沉默半晌,便进了内室。
松鹤院。
“老夫人,这是逸风院送来的两根紫山团人参。”陈嬷嬷端着木匣子禀告。
宋母吴蕙这才睁眼,打开瞧了瞧。
品相极好。
“范家这小娘子性情怎地变化这般大?”她关上木匣,想起那个嬉笑怒骂、巧舌如簧的女子,头隐隐作痛。
“这……许是范老调教过?”陈嬷嬷亦是想不通。
“这自幼的性子哪是一两天便能调教过来的?”吴蕙质疑。
长子一直未说上亲事,半年前因治理淮南有功,方才入了官家圣眼,调回汴京封了翰林学士。
即便这样,汴京的世家贵女依旧未属意。
若是向下娶,她是不愿意的。
宋家走到今天,可没有向下的道理。
原本长子的亲事拖久了,已惹出不少闲言。
加之清洛待她殷勤,又是弟弟家的嫡女。
虽说吴家官职不显,但到底算知根知底。
可偏偏,上官府搭线说亲。
范公太爷曾任宰相,虽因实施新政被先帝贬出汴京。
但先帝并未怠慢范公太爷,反倒每逢生辰,都派人送去了贺礼。
如今官家亦是个活络性子,不然不会重用易安。
思前想后,这范家是门好亲事。
“许是……知晓表姑娘与大爷之事给刺激到了?”陈嬷嬷猜测。
吴蕙思来想去亦找不到缘由,接过陈嬷嬷递来的药,说:“她这性子怕是容不下清洛。”
“还得给阿弟去封信,过几日送清洛回抚州罢了。”
“总归不好耽搁清洛。年后便及笄了。”
陈嬷嬷心内一咯噔,垂眼看地,只得答:“老夫人说的是。”
松鹤院西面侧房内。
“姑娘,老太太先前留你说话,可是疑你?”珠云有些担忧。
吴清洛狠狠绞着绣帕,说:“何故疑我?”
“菌菇是二表兄送来的。”
“养殖方法也是他教授的!”
她深深舒出一口浊气,才缓缓道:“自始至终我都是尽孝心的侄女。”
“如今先别担心菌菇的事。”
她最忧心地便是:姑母怕是生出送她回抚州的心……
她绝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