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川的消息比南昭想象的来得要早。
电话那边的谢川语气火急火燎。
“南昭,我这就去鹏飞总部,我已经带好汽油了。”
“我就去问问他们,他们是不是要赶尽杀绝!”
“大不了拼了我这把老骨头,我也要找他们要个说法!”
电话那头,南昭能听到他身边有人
刘长明的声音比较细,即使他周围人声嘈杂,南昭也能轻易分辨出来。
“谢老哥,别冲动。”
南昭手指在自己的袖子上摩挲。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词。
螳臂当车。
她的手指在手机链子上一圈一圈地绕。
“叔您消消气。”
“等我探探消息咱们再商量。”
*
到了周末。
南昭婉拒了温如玉的派车。
陆尘约开车送南昭到了目的地,但是他现在规矩得很,放下南昭就转方向盘回学校训练。
农场大门是简易的原木大门,几根粗壮的木头上搭成了大门的样式,上面挂着块木头牌匾,写着“wow Farm”,从门外就可见里面的绿篱、栅栏和花镜。
因是周末,有不少人携家带口地开着车,带着桌椅和帐篷来这里露营。
温如玉比南昭早到了十几分钟,接到南昭就一起往农场内的观景台走去。
农场内的观景台可以放眼眺望整个场内,虽已进入冬天,但是农场内种植着四季常青的植物,所以能在这里感受到难得的绿意盎然。
观景台上已经准备好了温热的茶水和精致的点心。
南昭刚喝完一杯茶,就听见许多车辆的引擎声。
她看向台下。
一排颜色样式整齐的车辆从门外驶来,后面还跟着几辆大巴车,待所有车辆停好后,车上的人纷纷下车,但是他们下了车也不乱走,而是等最后一辆车上的人下来后才纷纷簇拥过去。
“每次来这个农场,我回去都要都吃两碗饭。”
“谁说不是呢,钟总工作再忙,也时常提醒着让我们劳逸结合呢。”
“今天就带了我老婆儿子来,我家老丈人要不是腿脚不便,也吵着嚷着要来的。”
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围着中间那位年轻的男人恭维,好话像是怎么也说不尽似的,巴不得一箩筐塞进年轻男人的耳朵里。
可是钟士申只是淡淡笑了笑。
“大家今日一定尽兴。”
“那是那是。”
众人附和着。
温如玉收回了眼神,撇了撇唇才开口道。
“说什么带我出来散心,哪次不是借着机会笼络人心?”
“上次我过生日,说是带我去国外滑雪,结果又是带着他项目组一起团建。”
南昭:“钟哥治理有方。”
她分出眼神落到不远处那个男人的身上。
似乎她每次见他,他都穿着西装。
他是宽肩窄腰大长腿的身材,穿着的西装也不千篇一律的商务款式,今天他这一身就更加贴身一些。
今天是难得的大太阳,天地一下变得暖和起来,冬日暖阳下气温骤升。。
她看见钟士申脱了西装外套,里面的白衬衫与他的肌肉线条十分贴合,衬衫下边隐进腰线,完美勾勒出了他的身段。
南昭的脑海里刹那间出现了一个词。
西装暴徒。
钟士申远远得放眼望过来,与她的眼神对上,便与身边人说了两句后往观景台走了过来。
温如玉也接了个电话,但是语气有点冲。
“到了?到了就到了,不用跟我报道。”
“我知道你忙,你们祖孙三代以天下为己任的嘛。”
“谁要见你了!呸,自作多情。”
温如玉虽然语气不怎么好,但是眉梢轻轻扬起,表情也透着得意。
她挂了电话,和南昭随意地聊天。
和煦的阳光下冬日也像是春天,南昭被温暖的阳光晒得全身懒洋洋的。
“这农场还是我当年结婚的时候,娘家给的嫁妆。”
“和你外公的工厂还是比邻呢。”
“你可能不知道,你妈妈在那里长大。”
南昭从水果盘里挑出个桂圆。
“知道的,灶台上还有她的脚印子。”
温如玉听完就笑,“你去过了?”
南昭将剥好的桂圆果肉递给温如玉。
“去过几次。”
她语气低缓。
“说来干妈可能会笑我。”
“我已经在着手把外公的厂子接了过来。”
温如玉手上动作一顿,忽然就来了兴趣,“你可决定好了?”
南昭点头。
温如玉喃喃道。
“好孩子,好孩子。”
南昭又跟她聊起最近的趣事。
“谢叔那只大黄最近跟我也熟悉了,见到我就就要我呼噜呼噜呼噜下巴。”
温如玉:“谢川?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啊。”
她跟南昭说谢川值得信任,就是为人不懂得转弯是根犟骨头。
南昭:“谢叔还说要去找钟哥呢,但是被我劝下来了 。”
“什么?”
温如玉抓住了关键词。
南昭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才悠悠道:“钟哥说看上我这块地皮了,想说等着我们倒闭了,就可以和这个农场一起的地一起建新的项目呢。”
她又给温如玉倒了杯茶,抬头一看,就见温如玉的脸上已经是风云变幻。
温如玉咬着牙道。
“这个兔崽子。”
“这些年没有我的教养。”
“都快要忘记他的来路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到钟士申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观景台下的木梯上。
南昭其实也没什么坏想法,就是想给钟士申上上眼药。
如果温如玉能帮她骂一骂,她也是解气的。
她眼见着温如玉站起来,然后进到屋内的壁炉里取了根木棒,然后一步一步走向毫不知情的钟士申——
等,等会儿。
事情好像不是这么发展的。
南昭的计划是,温如玉当着她的面把钟士申痛骂一番,然后她在一旁无辜得看看他的笑话,然后意思意思劝说鸭哥哥也不是故意的就好了。
皆大欢喜。
但是绝不现在这样。
温如玉举着棒子,在钟士申逐渐放大的瞳孔里。
“臭小子,今天我就给你看看家法!”
“那可是你文君阿姨的祖业,你竟然动歪心思动到那上面来了——”
于是钟士申后面跟着的那个集团中老年骨干,还有这次一起跟着来的集团先进工作者们,就看见他们平时位高权重、不苟言笑的董事长,被一位看起来就气质高贵的太太拿着棒子追得满场跑。
“妈,妈你别这样。”
“你先把棒子放下。”
“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
“老娘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你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得力骨干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干站着傻眼,不知道怎么办了。
后面的众多小年轻们,虽然都是各个部门抽出来的代表,但是也都眼睁睁看着这百年一遇的奇观,甚至还有年轻人拿出手机开始拍视频。
其中一位年轻人是钟士申的材料秘书,因为材料写的好刚刚从子公司被抽调到总部锻炼,他也兴致勃勃看得正起劲呢,被旁边的生活秘书碰了碰手肘,才如梦初醒过来。
“各位各位,董事长正在处理个人私事。”
“那边的棋牌室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
“都跟我来吧。”
正在奔跑中的钟士申已经意识到集团马上就要面临自从成立以来最大的形象舆论危机。
而且只关乎他个人的形象!
小老太太别看年龄不小,但是常年练功房待着从未松懈,声音也中气十足,棒子落在他身上也生疼。
他本可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小老太太的处置。
但是逃跑是人类的本能!
他跑着跑着就看见了黎明的曙光——
他爸老钟出现了!
“爸——”
温如玉的声音也紧跟其后。
“老钟,你儿子要把我的嫁妆和文君家的老祖业给拆了!”
钟士申寄托最大希望的他爸,大学教授钟书瞬间变了脸。
“什么?狗崽子!”
钟士申许久没见过他爸了。
没想到两人好不容易见面,竟然是这样的狭路相逢——
钟书:“你翅膀硬了!”
他见温如玉手里的武器,于是眼睛也四下寻找起来,起码得找个跟她那根一样粗的。
“要不是当年你文君阿姨打掩护,你爸我都不一定能追上你妈呢!”
钟士申:“……”
这都什么事儿啊!
钟士申没想到自己都快三十了,还要迎来父母的混合双打。
其实温如玉一向和蔼温柔的,看她能够把儿子放手给他爷爷就能看出。
只是钟士申这回是踢到铁板了,周文君英年早逝,是温如玉一辈子的伤疤。
钟爸是大学教授,出了名的风度翩翩,只要从他身边走过,就如沐春风。
但他这次回国是负荆请罪来的,温如玉本就是负气回国,他早就该追回来的,却因为工作延缓了许久。
儿子,对不住了。
可这送上门来表现的机会。
你爸我这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两位年过半百的夫妻对着快要而立的儿子拳打脚踢。
南昭她现在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甚至可以说超乎了她的想象——
但是现在这里只有她敢上前。
通过秘书们的清场后,现在周围只是远远地站了些农场的工作人员。
几位秘书去而复返,美其名曰回来护驾。
但是再借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上前劝架。
害怕引火烧身。
南昭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做做样子。
“干妈,你们消消气。”
“叔叔您也别动怒。”
谁知这时,已经被蹂躏成乱糟糟一团的钟士申却突然为自己申诉。
“我不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不是为了钱!”
“我只是为了合理利用每一份资源!”
南昭听完,本只是虚虚拉扯的手一顿。
她顿时恶向胆边生,趁着灯下黑,浑水摸鱼给了他两脚!
钟温夫妻俩没有下狠手,就是温如玉刚刚做的美甲断了。
钟士申好不容易把自己打理整齐,才在众人吃完午餐后,灰溜溜地找了个空地解决了午饭。
好歹他还是个董事长!
温如玉打着麻将,叫钟士申去把南昭叫来。
她今天手气不错,得叫南昭也来过过瘾。
钟士申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却始终没发现南昭的身影。
他从观景台上眺望,葡萄酒厂的厂房落入眼里。
*
南昭吃完饭,想着酒厂不远,就来酒窖对一下橡木桶的数据。
马上快要年底了,木桶工厂也在加紧赶工。
她的手指从台账上翻过,身影在木桶间穿梭。
钟士申刚下到酒窖里,就见到南昭正拿着个本子在核对着什么数据。
“南昭。”
南昭听到他的声音,只是远远望了他一眼。
钟士申走到她的身后。
“我虽然收到了刘长明的资料,但是并没有打开看过。”
钟士申确实是一个标准的商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是他确实没有这么下作。
他刚刚已经派出两位部门回去,检查是否有人擅自做了他的主张,如果一旦查明他就会给南昭一个交代。
南昭闻言也只是顿了顿,然后继续往下一个酒桶走去。
其实南昭并不被刘长明的计划威胁。
她知道厂里现在仅存的渠道,还是外公许多年的老朋友手里漏出的资源。
那些老朋友的子孙也有如他们一般重情义的人。
南昭感激他们。
但是如果他们被鹏飞集团的势力影响,要撤掉他们的供货渠道。
她也不会怪他们。
这世上本就没有恒久的关系。
她会找出新的客源和供货商。
只要厂子还在。
一切都能从头再来。
天无绝人之路。
她意识到自己才是主体。
南昭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继续对着单子上面的数据。
“我确实想要这块地皮,我也能够跟你保证,一旦被鹏飞收购,我可以为你另外选址开厂。”
南昭却看了他一眼。
“为了我再选厂址?”
“你一定很为自己感动吧?”
钟士申一噎。
他还想再说,却听到出口传来一道男声。
“钟大绅士,总是这样的面慈心善的。”
钟士申和南昭齐齐往外看去。
那人竟是沈顾。
沈顾也穿着正式的西装,只是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他正从台阶一步步上下来。
钟士申暗自咬牙。
谐音梗什么时候能从这个世上消失?!
这个破名字什么时候能离开他!
他牵了牵唇。
“沈总也有空大驾光临了。”
沈顾却只是整理了下领带。
“如果我没猜错,这里的所有产业,还没有姓钟吧?”
钟士申却反唇相讥。
“哦?”
“我也是刚知道这产业,也不姓沈吧?”
沈顾确实从没来过这里,他一直暗中关注着南昭的动向,是南昭最近的频频动作,才牵扯起他对酒厂的注意。
母亲的资产他也得到了其中一份,但是一直交给集团专门资产部代为管理。
“钟大绅士好雅兴,都追到这里来了。”
钟士申咬牙切齿。
“多少年前的称呼了,难为沈总还记得。”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刚开始还钟董沈总有来有往,慢慢地也不知谁先提起陈年旧事,原本还端着的礼貌涵养也渐渐有了分崩离析的趋势。
总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总裁的。
一生下来就当总裁,不光领导不答应,广大群众也是不答应的。
沈顾和钟士申别看现在呼风呵雨,随便去哪里都有一堆人簇拥,可他们也有总裁幼年期的。
“我当年当建筑公司经理时,派人在公司门口种的那棵发财树,是不是你给我找人挖了!”
“那我当年在南区请人吃饭,好不容易请到的部门领导,是不是你买通服务员下的泻药还把几层楼的厕所全给占了的!”
南昭:“……”
这就是真实的商战吗。
“你没有素质且无耻!”
“你卑鄙下流且有病!”
钟士申很久没有这样直接输出过了。
自从他接管了公司,就像是戴上了紧箍咒,言行举止时时刻刻有人盯着,每次见到沈顾两人也是皮笑肉不笑地说些场面话。
他每次见到沈顾,新仇旧恨就涌上心头,恨不得打一架来得畅快。
如今放开了一对一狙击,他便一时有些忘形。
南昭不会对他印象更差了吧。
他转过头,对南昭信誓旦旦道。
“南昭,我跟你发誓。”
“他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我绝对没有下过泻药!”
“我也绝对对你这个厂没有动一点歪脑筋!”
他的话音刚落,就按到地面一阵响动,紧接着就开始地动山摇,屋顶也有几块木板落了下来。
南昭:?
沈顾:?
钟士申:?
还没等钟士申反应过来,就是地底下剧烈的轰鸣声,在场三个人的身体都开始摇晃。
只有几秒钟的功夫,酒窖里的吊顶就开始密集地掉下尘灰。
南昭离出口最近,第一反应就是往出口跑去,可是一只失去控制的橡木桶失去了控制,眼看着就要向她翻滚过去。
千钧一发时刻!
钟士申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南召,然后护到自己的身下。
“嗯!”
南昭听到头顶上重重的一声闷哼。
“钟哥,你怎么了!”
地面还在疯狂振动。
南昭想抬头却抬不起来。
终于,在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之后,周围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钟哥?”
南昭试探性地抬头问。
可是却一直没听到他的回复。
她开始感受到真正的从头到脚的凉意,本能地想要挣扎着去看看他们。
却忽然听到了一句“我没事。”
是钟士申发出的。
“你们还好么?”沈顾的声音也传来。
钟士申这才终于放开南昭。
南昭重见天日,整座酒窖已成了一片废墟,只是他们还算幸运,屋顶横梁倒下,在他们上方形成了一个三角区。
只是还有石板在钢筋下摇摇欲坠。
在他们目之所及之处,斜上方出口竟还空出一个不高的空缺,刚好被半块破裂的板砖支撑着。
“让南昭出去。”
“南昭快走。”
两道同时响起。
钟士申和沈顾相视一眼,然后齐齐看向南昭。
南昭只是抿了抿唇,便当机立断,争分夺秒地往出口跑去。
钟士申和沈顾拖住她的腿把她往洞外托举,她的手在往外攀爬的过程中被钢筋划伤鲜血直流。
但是她一声不吭,咬紧牙关缓慢往外爬。
妈妈,你要是听到了我的话。
就帮帮我吧。
南昭终于爬出洞口,惊魂未定之下,还趴在地上剧烈喘息。
她边喘息边往回看。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
洞口处便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