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响起。
徐放取下鼻梁上的眼镜，“南昭，你跟我去一下办公室。”
南昭正和赵元元商量着中午吃什么，闻言便与赵元元交换了个眼神。
“我陪你去。”赵元元三两下就把书本收拾好。
“没事。”
南昭想着徐放的调令日期马上到了，以后在学校轻易也遇不上他。
“你先去食堂等我。”
因为临近中午，教室里的学生散得很快，等到南昭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整幢楼都空荡荡的，她一路爬上五楼，终于来到了徐放办公室。
“听说你没有回到沈家。”
徐放听到南昭的敲门声，便关上了书柜门，转身请她坐下。
南昭想起在徐家门口与他遇见的那天晚上。
“是。”
“不回去是好的，沈家虽势大，但是其后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对你以后的发展并不是好事。”
南昭双手放在膝盖上，只是稍稍颔首表示了解。
“周舫那个人我也与他聊过几句，他所在的家族是世袭贵族旁系，即使门当户对也不一定能适应那里面的规矩。”
徐放见南昭漂亮的眼眉抬起，于是加重了语气，“我的意思是，他并非良配。”
南昭想，难怪周舫如此在意头发。
原来是基因决定的。
徐放见她走神，轻轻咳嗽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已向落落提出了分手，并支付了浪费她年华的一定数额赔偿，我想我现在已经拥有了追求你的资格。”
南昭看着他，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徐放却迎着她的目光
“我可以为你申请拿到公费留学的名额。”
“你愿意和我离开这里吗？”
室内诡异的静谧。
墙上的时针一针一针地转动。
徐放一直凝视着南昭，就在他想要再次开口时，终于听到了南昭的声音。
“徐老师，如果我现在骂你，会影响我的期末考试成绩么？”
“会。”
南昭：“……”
不是，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的？
她现在一肚子骂人的话已经一股脑钻到了嘴边，却被徐放明晃晃的眼神给摁了回去。
不过想想，徐放本来就是这个人设，倒也合情合理。
最后她想了想，算了不说了。
她对他竖了个中指。
徐放瞳孔变大。
“你什么意思？”
南昭：“给你点赞。”
徐放：“一个女孩子比这种姿势是非常没有涵养的！”
南昭：“哦。”
徐放：“你给我停下。”
徐放眼见着南昭马上快要走出办公室，便不顾往日温文儒雅的形象，高喊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南昭今天高高地梳了个马尾，走起路来如墨的长发一摇一晃的甩在脑后，她打开门消失在门缝前时，听到徐放最后一句话时又把中指伸回了门框。
不过只是一秒的时间。
她现在觉得再多一秒都是浪费。
*
陈维森的动作很快。
南昭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正好从办公室出来下楼。
“南昭，我已经为你找好了一个财务方面的老师。”
“是集团财务部的副部长。”
“年纪稍长你一点。”
“我已经定好了地方，把地址发给你，你下午直接过来就行。”
于是南昭和赵元元打了个电话，就直接搭地铁去了陈维森发给她的地址，好在地铁十分钟直达，出站口出来一进去巷子就能找到。
这是一家位于巷子深处的两层楼的咖啡店，环境舒适安静，有巨大的工业风落地窗。
她跨入咖啡店门槛的时候收到陈维森的信息，说他们还有二十分钟就能到。
于是南昭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懒洋洋地晒太阳。
不一会儿，便听见园子里有车子倒车的声音。
她顺着阳光往外看去，是陈维森从车上下来，副驾的车门也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穿着女士西装外套和包臀裙的女士。
南昭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是齐肩长发，看起来三十几岁的模样，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手里提着的提包与衣服同样都是灰色系。
她收回视线，静等了片刻，就听到陈维森的脚步声传来。
“这就是我在电话里跟你提起的公司财务部副部长孟熏。”
“孟部长，这位便是南昭。”
陈维森一走过来，就作为中间人为她们互相介绍，南昭伸出双手与她交握，两人礼貌地寒暄了一下，然后便没了话。
陈维森的视线顿了顿。
“不用拘束，今天这家店只会有你们两位客人。”
几人都落了座。
还是谁也没开口。
南昭对着熟悉的人的时候还好，一对上这种对她有着良性师长关系的陌生人说话就容易结巴，于是她在心中默默地重复了几遍自己昨晚练习的台词，想着等场子热起来之后不能干巴巴地当话题终结者。
陈维森又说：“孟熏要大一些，南昭还没毕业，你们以后要多联系。”
两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脸上竟然都有些害羞的意思。
陈维森：“？”
我这是误入了什么相亲现场么？
他有些好笑，“你们互相留个联系方式吧。”
南昭赶紧掏出了手机打开微信，孟熏见状也把二维码亮出来，像是怕谁落后了似的。
孟熏终于启唇，“只要是上班时间，你随时可以找我。”
南昭乖乖点头说好的。
她扫了徐圆的手机后，低头准备备注，瞳孔震了一下。
她悄悄抬眉瞥了孟迅一眼，然后又状似不经意扫过了陈维森，最后才再次垂眸落到屏幕上。
蓝色纯色头像是几个大字。
“不劳而获一个亿。”
Id名字更是亮眼。
“AAA职业喂领导同事吃大便圣手（全国可飞）”。
她把手机屏幕熄掉，抬头一本正经地地听他们二人的对话。
“领导有事，您先忙去吧。”
孟熏可能是熟悉了氛围，说话语气要比刚才熟络。
陈维森笑了笑，“放心我一会儿就要走，有我在你们肯定不自在。”
孟熏：“领导哪里的话。”
虽然陈维森确实想留下来多待一会儿，但是他最近行程密集实在忙碌身不由己，于是又转头对着南昭认真道。
“这家店这个月都只为你们服务，本来想找个其他的地方，但是思来想去还是定了这里，我听秘书处的她们说这里还算有名。”
南昭眉眼弯弯地说了声谢谢陈大哥。
她确实蛮喜欢这里，咖啡的香气会让她的头脑放松。
而且一打开窗户，就有偶尔窗外枫树上掉落的枫叶落到她的杯子前。
孟熏忙不迭站起来，一路送他到走到门口。
“领导慢走，领导慢走。”
陈维森见孟熏在身侧伸手的样子，“我怎么觉得你这个“领导”怪瘆人的。”
孟熏：“确实不该叫领导了，马上就要叫陈总了。”
陈维森轻笑一声。
南昭也跟在他们的身后多送了一段距离，“陈大哥，你能帮我把厂子的消息放出去么？
陈维森点了点头。
事实上，沈家真假千金在圈子里已经不算什么秘密。
已经不少人向他打听她的消息。
甚至一些公子少爷听说她已经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仍然坚持不懈地在他这里旁敲侧击。
只是他挡得密不透风。
待陈维森的车子消失在巷子口，她才带着疑惑问孟熏。
“陈大哥不是秘书部的部长么？
孟熏却没接话，只是从包里拿出了一拖鞋。
南昭：“？”
孟熏收到她的眼神，面面相觑之下有了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把脚上的高跟鞋换了下来，等终于穿上拖鞋后才站起来踩了两下，自顾自地感叹道：“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她说完便见南昭的眼神更加直愣愣的，便坐下来猛灌了一口咖啡，舒过气之后才安然道，“有领导在，别说吃饭了，连喝水都不香。”
南昭也深有同感。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感觉。
孟熏的本体其实是那双拖鞋吧？
只是之前被高跟鞋封印了。
她有一点想要认亲的冲动，但是在情况未明之下她打算等等再看。
孟熏这才想起来回答她刚才的问题，“上午董事会才开完会呢，他的调令就在内网公布了，人家马上要荣升副总了。”
“哦……”南昭作了个轻微的点头动作。
“他不是副总我还不来呢。”孟熏说完便刹住车，觉得自己莫名有些忘形。
南昭却非常理解，人家毕竟是副部长，一般人可叫不动。
“不过副总又怎么样，集团马上就要倒闭了。”
南昭：“啊？”
怎么好好的就要倒闭了？
孟熏本来只是逗逗她，一提起这个就是真来了气。
“不倒闭的话怎么会叫那个傻子当部长！”
南昭听出她的语义，竟然有点失落。
原来没有倒闭啊？
孟熏也不知为何，见到南昭就莫名亲切，刚刚要不是碍事的领导在，她也不会冷落美人那么久。
财务部门是昨天结束的竞聘，部长位置她志在必得也众望所归，可却偏偏在最后一刻输给了另外一个啥都不懂只会瞎指挥的老男人。
“那个傻子就会上班时间这个办公室聊一聊，那个办公室留一留，业务工作一问三不知，争功劳的时候倒是比谁都积极！”
南昭见她越说越上头，便在她说得口干时又给她叫了杯温水。
“说的是，你慢点。”
“他肯定是卖钩子了。”
南昭猛一听便想笑，却不敢打断她。
孟熏这段时间也是憋狠了，一说就停不住。
“我毕业那会儿本来开了家店铺卖袜子，刚起量的时候进了集团，谁知后来电商行业爆发，我那会儿要是坚持下来了现在还在这儿打工？”
她的语气中颇有些壮士扼腕之感。
南昭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每个时代都有抓不住的风口。”
孟熏却反而噗嗤笑了一声。
她直溜溜得望着南昭：“……你是？”
南昭笑眯眯地回答：“……你也是？”
两人心照不宣地接上了暗号，于是相视一笑，至此正式破冰。
孟熏此时才记起来自己的正经事，她把准备好的资料拿出来一一交给南昭。
“这些都是些入门知识，你了解了解就好，到时候我做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南昭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太阳渐渐西斜。
忽然，南昭听见孟熏叫她。
“喂，妹妹。”
“嗯？”
“你知道领导喜欢你吧。”
南昭愣了愣神，才若无其事继续翻资料，“知道啊。”
他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再装作不知道就有些假了。
不过她看在眼里也不点破。
孟熏笑得愈发有深意。
“天道好轮回啊！”
南昭拿起手机看时间，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手机屏幕调转了一个方向。
“那个，孟姐，你好像给我扫错号了。”
孟熏一愣，看着南昭手机页面，而后不尴不尬得干笑了一声。
“私人号，私人号哈。”
“对了，你就加我私人号。”
*
南昭和孟熏在咖啡店多约了几次。
她只有下课才有时间，于是多半回家的时候已经入夜。
天色一天比一天要暗得早，又多下了几场雨后，树上枝丫也变得光秃秃的。
恍佛一夜之间，冬天就到了。
因为孟熏被派出去巡视子公司的原因，她们的教学暂时中断，南昭回到家时已经接近深夜。
她推开旋转门进入一楼大堂，却听到大堂角落有低低的哭声。
她循声望去。
大堂待客区的沙发上，有个穿着单薄的女人正在低声哭泣，她觉得声音熟悉，便又多看了两眼。
女人竟是乔落落。
“落落姐？”她径直走过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乔落落哭声中断，抬起头见来人是南昭，便勉强停止了哭泣，“他的密码锁换了，却没有告诉我。”
南昭刚一坐下，却忽然听到乔落落突如其来的反问。
“你现在得意了？”
她心想，她们根本没见过几次吧？
但是只一联想，就连上了徐放，她以为那天之后不会再沾上与他相关的事，没想到这里还等着呢。
“我从小就跟在他的身后，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嫁给他，我放弃了成为事务所合伙人的机会回国。”
“可是他现在，却跟我说想得到追求你的机会。”
“你确实应该得意。”
南昭却不说话。
她只是安静地等着，等着乔落落再平复一些。
她听见乔落落的呼吸和缓下来，才再度开口。
“落落姐，你知道我当初见到你的第一眼是什么感觉吗？”
“那时你跟我说，你刚从国外回来，你说希望我也能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
乔落落顿住，却在片刻后又转过头，带着哭腔道。
“可是你获得了所有人的喜欢，他们都喜欢你。”
乔落落是几天前才得知被分手的，除此之外她还刚得知了徐慎被停赛的事情。
他们怎么都喜欢她啊？
她哪里比不上南昭了？
南昭却忽然开口：“落落姐。”
乔落落虽然很不想回答，但还是“嗯”了一声。
南昭抿了抿唇，眼神放空地看着大堂某个虚无的地方。
“我们不是敌人。”
乔落落一怔。
“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有人，将我们放在对立面，让我们参与这种无聊的游戏，让我们争风吃醋，斗来斗去。”
“等到我们斗得你死我活，最后的战利品就是一个男人。”
乔落落缓缓转过头看向南昭。
“他配吗？”
南昭嘴角轻轻勾起，语气也轻飘飘的。
“他配个几把。”
*
乔落落有一刻说不出话来。
等回过神，她正想说话，却听见耳边南昭继续说道。
“所以，你有兴趣来我的厂里上班吗？”
乔落落张着嘴，“啊？”
南昭正想趁热打铁跟她描绘自己的蓝图，却听见本来已经平复好心情的乔落落声音又开始抽噎。
“你、你那个厂，真的太破了……养不起我的。”
南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啊哦。”
乔落落旁若无人地哭泣，“我前几天听有人说起你的厂现在才几个人，说不定明天就要倒闭了……”
南昭的表情有点维持不住了，但是还是竭力保持着镇静。
“你再说的话。”
“我就要跟你一起哭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