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约的神色凌厉。
“她不接我的电话。”
周舫在他的注视中站起身，两人隔着一丈的距离互相对视着，空气中似乎有火花闪现。
二人的视线对上，无声地对峙。
周舫的脸上盖着一层薄冰，陆尘约的脸色也比深秋的夜色还要凉上几分。
气氛变得紧绷。
陈维森好整以暇地靠在长椅的椅背上，眼前这一幕比他设想中还要来得快一些。
他知道池水注定了不平静，而他虽然占了起手却大意失了先机，那么就不如先让这谭池水变浑，趁着鱼儿晕头转向之时，他再借机行事谋定而后动。
周舫到底比陆尘约年长了几岁。
他忽然挑起嘴角，掏出手机拨了出去，心里也跟着提起，只是这一次对方接的很快。
“南昭？”
“在。”
“我到了。”
“好的。”
“我在小区里等你。”
“好、好的……嗝儿。”电话那头的南昭的声音听着并不连贯。
周舫微不可见地蹙眉，陆尘约从听到南昭的声音那刻起就一直紧紧盯着他。
“好的……我马上来。”
他挂了电话，对着神情冷漠的陆尘约淡淡启唇。
“她不接外人电话的。”
*
钟士申从就南昭下车那一刻起，就见她脸红得非同寻常。
但是她说话语气又不显混沌，甚至一字一句地还十分有条理。
他倾身狐疑地嗅了嗅，然后看着南昭：“你刚才车上喝酒了？”
南昭挂了电话，摇了摇头。
“我不会醉的。”
她抬起头时眼眸里水波潋滟，脸红得像是盛夏盛开的石榴花，只是语气有些绵长。
“我可是调酒的人……怎么能醉呢？”
钟士申站直身体。
得，这就是醉得差不多了。
他轻而易举从南昭手里接过纸袋子，从里面把酒瓶取出来，其中一瓶里的葡萄酒只剩了一小点，塑料瓶的盖子都没盖紧。
刚才他在车上见她一直望着窗外，他这一天又是致辞又是被狗追也累了，于是也闭上眼睛假寐了一会儿，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她竟然还在不知不觉的喝了这么多。
他打开瓶盖把瓶口放到鼻下闻了闻，醇厚的香气中带着一股干涩，闻起来还有淡淡的香草气息。
确实是佳品。
就是当时喝了口有回甘，之后后劲无穷。
“南昭，你告诉我你家的具体地址，我把你送进门再走。”
他叹了口气，把南昭手里的提包也提了过来。
她刚才的那席话说的口齿清楚，气势充足，连带着后面说到周舫这个名字时仍有条理，难为她还坚持在混沌中保有条理。
那席话在他心中现在还尚有余震。
可是酒鬼的话能听吗？
南昭往小区里面指了指，再迈开步子时，竟然往前歪走了两步，还好钟士申及时上前扶住了她。
“鸭哥哥。”
钟士申眉峰一挑。
“我家锁坏了。”
南昭此刻的眼神不如刚才清明了，钟士申蹲下身想要打横抱起她，没想到却被南昭扑腾着打断。
“我不要你抱。”
“我这么重会把你压坏的！”
钟士申见南昭的身姿窈窕，他单手都能把她抱起，但是也不愿喝醉的人较真。
她此刻喝醉了蛮不讲理，更使出吃奶的劲儿和他拉锯，几个回合下来他的额头竟然也冒出细汗。
他见她自顾自地往前走尚且还能走出直线，且乍一听还能被她故作清晰的语句唬住，所以便任她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反正有他在后面护着。
*
南昭觉得自己的世界开始旋转。
但是只要定一定神，又不转了。
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让她舒坦极了，她一路走不时不时跳一跳，更觉如行云端，于是便不愿像平常一样走大路，要沿着旁边的花园小径抄近路。
她回过头，对提着包包像在散步的钟士申道，“这么回去近一点。”
钟士申弯了弯嘴角。
姑且相信她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见此刻，花园里有夫妻抱着孩子边走边亲密低语，有老人在喷泉中心打太极，还有正直年少的学生模样在丛林深处约会。
他想，以后他也要天天这样散步。
他观望的差不多了，猛觉前面的动静小了，于是往前眺望，南昭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南昭。”
他走了上去。
南昭本怡然自得，忽见眼前有树枝挡路，便分开遮挡的树枝，见到眼前的一排男人。
夜色昏暗，路灯初点。
她眼前有点模糊，便揉了揉眼睛，然后对着站在最前面的男人挥了挥手。
“嗨，小陆。”
陆尘约正阴沉着脸看向她身后的钟士申，嘴唇紧紧抿着成了条直线。
后面的几个男人脸色也十分不善，除了陈维森以外的三个男人都站了起来，他们的身材都是高大挺直，在漆黑的夜色里隔远了看像是一堵墙。
钟士申已经在南昭出声前，快步上来站到了南昭的身旁，他对面前这堵墙笑了笑，然后目不斜视地问南昭“不介绍一下吗”。
“南昭。”周舫出声。
他上前走到南昭身边，也不像从前一样揽住她，而是冷冷淡淡地问她。
“不解释一下吗？”
南昭有点没把“介绍”和“解释”听明白，她只是恍惚间抬眼望了望周舫一眼。
周舫加重了语气，“我认为，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南昭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你怎么不叫我宝宝了？”
周舫一愣。
“咳。”
他眼中的冰锋有融化的迹象，但仍然板着脸继续说道：“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
“你是在质问我吗？”
周舫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见南昭瘪了瘪嘴，眼底也出现了水雾。
“我都受伤了你还要吼我！”
周围死寂般的安静……
周舫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但是南昭的话也让他有些挂心，虽然她现在的样子不像受伤，中气十足的样子像是要还能再来二两二锅头。
“你哪里受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南昭猛地打断。
南昭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你是不是想等我伤口发炎痛死了好换一个。”
南昭对于被鹅咬到屁股这件事，觉得还是有点伤到她自尊心的。
他们都笑她。
可偏偏她最好笑。
李阿姨帮她上药的时候也忍着笑，谢叔叔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是也叮嘱她少去骚扰大鹅，鸭哥哥就差把笑意挂在脸上，连上车的时候他的司机还问她是不是需要软一点的垫子。
她隐藏已久的少女心思被狠狠伤了个遍，还因为一直以来内向矜持的人设不能表现出来。
现在周舫撞枪口上了。
她隐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如潮水般汹涌而出。
“你们都笑我……”
“呜呜……”
周舫见南昭已经专心致志地哭了起来。
她每一次哭，都会让他情绪失控，向来自持的他竟然有了无所适从的感觉。
他甚至真觉得此时自己真是罪大恶极了，便走上前去将她抱进怀里，手在她的背上轻抚。
“不哭了，是我错了。”
他跟她置什么气呢？
不就是几个野男人么？
再来几个他也能厚住。
*
徐远丞却觉这一幕异常刺眼，于是走上前去，“哪里受了伤？”
见周舫不肯放手，他又道：“我是医生，她受了伤。”
南昭这才抬起头，眼睫处还悬挂着泪，她从周舫的怀里出来，往后一看便见他身后几位男人的眼神都聚焦在她这里。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她见他们脸上俱是神色不好的样子。
“都没事做了在这里打麻将吗？！”
四周更安静了……
徐远丞见南昭吼的是他们而不是他，心里暗暗得意，“南昭，让我看看。”
这一问就戳到南昭心口上了。
南昭回头直直看向徐远丞。
“你管我！”
“你开你的研讨会去吧。”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不是医生是研讨会长呢！”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徐远丞脸上有些挂不住，便始觉自己在这里就是多余，于是紧了紧牵狗绳，想要转身离开这里。
“你给我站着！”
徐远丞顿住脚步，“？”
“把狗拿给我摸一把。”
徐远丞抿了抿唇，牵着金毛狗走到她的身边，南昭把自己的脸一个猛子扎进金毛的毛发里。
金毛：“？”
南昭狠狠吸了几口金毛才站起来。
“行了，你们走吧。”
本是静谧的氛围，忽然有人忍不住笑了一声。
南昭歪头望了过去，“陈大哥，你来干嘛？”
陈维森笑完便收了口，他的语气十分谨慎。
“你之前提起你的密码锁坏了，我带着人来维修。”
南昭抽噎了一下，脸上残留了两条泪痕，但是正事却始终不忘。
“我周三都给你发信息了。”
“你今天才来。”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陈维森难得的有些卡壳，于是很快速地回答了句，“南昭，你现在受了伤，先回去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说完还不忘叫了一声“士申。”
他和钟士申在职场上往来较多，交情也匪浅，于是临走也不忘拉兄弟一把。
其实钟士申还不怎么想走。
他才刚刚入局，还没了解清楚情况，怎么能轻易离开呢？
但是接收到陈维森的眼神后，想起来有个项目还需找他洽谈，于是便也一步三回头地一边流连，一边跟上陈维森的脚步往外走去。
“维森，你等等。”
“我们今晚加个班把会开了。”
“明天我就让项目部把方案弄出来。”
陈维森的步伐更快了。
周舫此刻倒是不想站着了，他觉得刚才自己真是平白玩了一次悬崖走钢丝，他抱着臂闲适地站到一边，觉得自己女朋友此时像只小刺猬。
小刺猬真可爱。
徐放见势不对，正默默转身打算悄悄离场。
“徐老师……”
恶魔在他身后低语……
徐放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但是也不愿叫其他人看了笑话，于是也硬着头皮转了回来。
“嗯，南昭？”
南昭的眼睛直勾勾的。
“落落姐知道你这样吗？”
徐放只觉得心头一颤，便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嗓子干涩，今晚都不打算再讲话了。
现在的南昭谁都惹不起。
但是陆尘约却不怕她。
*
陆尘约等到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便向着南昭径直走了过去，走到她身边时正想直接牵过她的手。
谁知手腕却被早就做好准备的周舫握住。
周舫的视线虽然一直在南昭身上，但是眼角的余光却不时扫向长椅边的陆尘约。
周舫重重甩开他的手臂。
“陆同学，请自重。”
陆尘约手臂的青筋暴起，而周舫却不看他，只是对着南昭说道。
“南昭，我问你。”
陆尘约的眼神直射向周舫。
周舫却不再看他，只是独独凝视着南昭，他的神色微敛，伸手指向陆尘约。
“他是谁？”
南昭的眼神在周围转了一圈，然后落到了陆沉约的身上，她看见他的眼圈有些微红，眸底郁郁沉沉的。
她眨了眨眼：“学长。”
“那我是谁？”
南昭又被周舫的声音拉回，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半晌才道：“男朋友。”
周舫深深吐出一口气，竟然有了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他脑海里的那根弦骤然放松，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正不自觉颤抖。
陆尘约倏地往前两步，他自嘲地笑了两声，然后双眼紧紧盯着南昭。
“所以，你是玩儿我呢？”
南昭此刻已经脸色酡红，她的世界正在转着圈圈，因此耳边的声音并不清晰。
她只是看着他的唇形一张一合，然后自己也跟着重复着无意义的话。
“我……玩你了么？”
他听后便一步一步倒退着步子，头也不停点了又点，“是我自作多情。”
他猛地转身，朝着小区门外大步流星走去。
“是我他妈的犯贱！”
他的背影挺直，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周舫双眼微微眯起，注视着陆尘约离去的方向，然后眼神又落到已经站不住，坐到长椅上半躺着的南昭身上。
他蹲下来，轻声在她耳边唤了声她的名字。
她却只是换了个方向躺过去。
周舫叹了口气，把她横抱起来，在经过仍留在原地的徐放时顿了顿，跟他打了声招呼。
“徐放，今晚就你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