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的靴底碾碎了一片干枯的虫壳,碎裂声在寂静的峡谷中格外刺耳。他抬起手腕擦了擦额角的汗,指腹触到皮肤时传来黏腻的触感——这山谷中的空气仿佛被煮过,湿热裹挟着腐殖质的腥气钻进鼻腔,连呼吸都像吞咽一团黏稠的液体。
“这瘴气……不对劲。”他低声呢喃,喉结滚动时牵扯到锁骨处结痂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三个月前被蠃鱼利齿划开的伤痕至今未愈,此刻在潮湿中隐隐发胀,像皮下埋着无数蠢动的虫卵。
朱厌攀在他肩头发出“吱吱”的警告声,白毛被雾气洇湿成一绺绺。这小兽的爪子突然收紧,刺痛让林羽猛地停步。前方三丈外的岩壁上,数条暗紫色藤蔓正缓缓蠕动,表面凸起的瘤状物裂开细缝,喷出荧绿孢子。孢子落在苔藓覆盖的岩石上,立刻滋生出蛛网般的菌丝,顷刻间将整块青石蚀成蜂窝状的碎渣。
别碰那些孢子!”
沙哑的吼声从头顶传来。林羽抬头望去,见十丈高的崖壁上蹲着个黑影——那生物四肢修长如猿,却生着人面鸟喙,耳垂挂着串兽牙项链,正是《山海经》记载的狌狌。它抛下一截骨笛,落地时溅起的孢子被音波震得粉碎。
“用这个开路。”狌狌的喉音带着金石相击的颤音,鸟喙开合时露出满口细密尖牙,“但要拿故事来换。”
林羽攥紧骨笛,冰凉触感渗入掌心。他想起三日前在部落听到的传闻:归墟之渊的守护者会吞噬闯入者的记忆。此刻狌狌血红的瞳孔里映出他紧绷的面容,那目光像能剜开颅骨,直接舔舐脑髓。
“你们人类总爱说等价交换。”狌狌用爪子挠了挠耳后的鳞片,项链上的兽牙相互碰撞,“可我要的不是金银,是你和旋龟立契时的心跳声——对,就是那种血管快要爆开的恐惧。”
林羽的指甲掐进掌心:“你怎么知道……”
“气味。”它突然俯冲而下,鼻翼几乎贴到林羽颈侧,“恐惧的汗液会发酵成酒香,你闻不到吗?”
骨笛吹出的音律让菌丝退潮般缩回岩缝。随着他们深入谷底,雾气渐浓,最终凝成胶质般的液态屏障。穿过屏障的瞬间,林羽的耳膜被轰鸣声贯穿——那不是水声,而是千万个声音的叠加:垂死野兽的哀嚎、石器敲击岩壁的脆响、婴儿啼哭与老人呢喃……所有声响在归墟之渊的穹顶下反复折射,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声网。
朱厌突然炸毛尖叫,林羽顺着它的视线望去,浑身血液几乎冻结。渊底暗河上漂浮着无数半透明的卵形物,每个卵中都蜷缩着人影。最近的卵壳内,赫然是个穿迷彩服的现代人,他胸前挂着的士兵牌刻着“2003-02-08”——那是林羽的生日。
手指抚上冰冷的卵壳,镜像中的“自己”突然睁眼,瞳孔裂成蛇类的竖线。林羽踉跄后退,后腰撞上突出的钟乳石,尖锐的疼痛让他清醒——不能沉迷,这深渊在蚕食神智。
暗河突然沸腾,数丈高的浪涛中跃出巨影。蠃鱼的鳞片泛着青铜器氧化后的青黑,鱼尾分裂成十二条骨鞭,每条末端都嵌着颗跳动的人类心脏。它悬停在半空,胸腔处裂开圆形口器,露出层层叠叠的利齿:
“时辰到了……祭品……”
林羽摸向腰间兽皮囊,那里藏着旋龟甲片制成的卦盘。当蠃鱼的骨鞭挟着腥风劈来时,他翻身滚向岩壁凹陷处,卦盘在掌心急速旋转,乾位迸发的金光将最近的心脏灼出焦痕。蠃鱼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十二条骨鞭疯狂抽打岩壁,飞溅的碎石在林羽脸颊擦出血痕。
“你以为毁掉祭品就能逃脱?”蠃鱼的口器喷出墨绿色黏液,林羽闪避不及,右臂被溅到的地方立刻浮现黑色脉络。剧痛中,他看见走马灯般的画面:图书馆尘埃在阳光中起舞、母亲临终前攥紧的被角、穿越那日阵法里扭曲的星光……这些记忆正被黑色脉络吞噬,像火舌舔舐纸页。
朱厌突然跃上蠃鱼头顶,白毛根根竖立如银针。小兽的尖爪刺入鱼眼,趁蠃鱼挣扎的瞬间,林羽将卦盘狠狠拍向它口器中的心脏。青铜与血肉相撞的闷响中,他听见狌狌的狂笑从渊顶传来:“对!就是这样!恐惧的滋味妙不可言!”
被击碎的心脏喷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银色液体,落地后凝结成镜面
每块镜面都映出林羽不同时期的样貌,最老的那个拄着骨杖,皱纹里嵌满星沙
渊底狂风骤起,记忆碎片在气旋中碰撞出琉璃碎裂般的清音
当最后一条骨鞭萎顿在地时,蠃鱼化作青烟消散。林羽跪在镜面上喘息,发现右手背的黑色脉络已蔓延至肘部。镜中浮现现代都市的街景:车流在霓虹中穿梭,便利店店员正在更换“2023年8月”的促销海报。
“留下记忆,就能回去。”狌狌的声音在耳畔蛊惑,鸟喙的阴影投在镜面,“或者带着诅咒继续挣扎——像那些困在卵里的蠢货一样。”
林羽的指尖抚过镜中便利店的玻璃门,那里映出的自己穿着干净的连帽衫,手中捧着热气腾腾的关东煮。温热的雾气似乎穿透镜面氤氲了眼眶,但他最终收回了手:“没有记忆的‘回去’,不过是另一座囚笼。”
当林羽转身离开时,并未注意到某块镜片中闪过旋龟的虚影。龟甲上的裂纹正悄然重组,形成全新的卦象——那预示着五十年的山海征程,将在月蚀之夜迎来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