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九夭本以为,游不归要么走要么留,留也会暂时待在界碑之地附近。
毕竟整个魔域对于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人都会下意识的先待在比较熟悉的地方,会认为那里更安全。
但她没想到,她才出域府没多远,就遇上了游不归。
他突然出现在她前方不远处,就好像他一直待在这等着她一样。
明九夭的身形一顿,在离他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魔域有月亮的深夜,是魔族经常出没的时候,有些借月华修炼的魔族会在此刻出没。
明九夭能感受到周围潜行着不少游动的暗影,一双双冰冷警惕的目光正朝他们望来。
但似乎是发现了其中一人是明九夭,那些带着蠢蠢欲动的嗜杀之气的目光瞬间消失了大半。
游不归衣袂翩飞,一身黑衣的他仿佛要融进夜色中,但月下那过分苍白清绝的脸,又让他无法与夜色共沉沦。
在明九夭犹豫着还要不要挣扎一下时,游不归出声打破了她的妄想。
他声音是极致的柔和:“……小师姐,好久不见。”
淡漠如雪的人特意软了声线,让声音显得更加轻柔,像是怕吓走她一般。
明九夭看着他略显不安的神色,重重叹了一口气,没再编无谓的谎言。
她应了一声:“小师弟,好久不见。”
听到那熟悉的语调和称呼,游不归的心里陡然翻起酸涩难言的情绪。
他居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但压抑情绪似乎已经被刻进了他的本能,很快,他眼尾的殷红逐渐消失不见。
游不归靠近了明九夭,当那十米的距离缩短成半米时,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拉住了明九夭。
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他曾千万次对着画卷临摹过的脸,游不归渐渐收紧了握着明九夭的手。
明九夭没有试图挣脱,反而反手握紧了他,带着他转身朝域府飞去。
路上,她问:“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游不归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喉结滚动,低声道:“他们喊你大人的时候。”
在杀死第一个试图偷袭他的魔族时,游不归就已经将那个魔族的记忆都看了一遍。
明九夭三人的名字的确没有多少魔族知道,除了夜纱这种贴身跟随伺机暗杀的魔族,一般的魔族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
他们有另外的称呼。
但游不归非常幸运,落地后遇到的第一个魔族,就是知道明九夭本名的人。
他们这些于界碑之地伏击人族修士的魔族,即使经常被她逼到绝境,也不得不碍于实力称她一句“大人”。
于是,他知道了一域域主就是他要寻找的人。
然后下一瞬,他就被救了。
如此似曾相识的画面。
在他遭遇危险时,总会有个人及时地出现在他身前。
相遇如此,相伴如此,相离也是如此。
所以当那白色衣角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时,他的心瞬间急促地鼓动起来。
他用颤抖的手紧紧按住了与他心意共通的剑,转头望去,却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陌生吗?
是又不是。
那人眼中的情绪,明明白白告诉着他,她也认出他了。
他听到了一名女魔喊她大人,他发现了她不愿与他相认,他悄悄跟着她,看到了她为了维护他杀人。
游不归没有觉得他的小师姐变了,他的小师姐不是随意取人性命的性格,她杀人一定有她的道理。
他看他们要走了,于是没有思考地暴露了自己,如他所愿,他被发现了。
但和明九夭面对面站着时,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暴露自己的出发点,只是不想让她这么快地离开他而已。
一直到两人分开后,他选择了根据那名魔族记忆里的路线去到了域府。
游不归清理了一些不自量力想杀他的魔族或魔修,然后在域府外面安静地等着。
他知道明九夭一定会出来的。
因为她是云散。
*
明九夭把游不归带进了自己屋里,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最终,还是明九夭率先开口:“你身体都好全了吧?”
游不归点点头:“残心已解,灵根灵脉也修复完整了,师姐不必担心。”
明九夭没有再问他重塑灵根的过程是不是很痛苦,之前游不归说了一句“不过尔尔”,显然不会多言,她再问一遍也没有意义。
“其他人呢?”
“师门都好,元宝师姐他们变得勤奋了一点,经常闭关修炼,师父师叔他们偶尔打打牌,也是正常过日子。”
“白青尊者消沉了一段日子,后面振作起来开始寻找解决自己病根的方子,自涯真人也帮她去找了,如今身子好了很多。”
“你曾是云散的事情我们没有宣扬,大概只有我们宗门和天行宗那些尊者们知道。”
“阿瑾师兄离开了天行宗,但他没有放弃修道,因为九华尊者的事情,他四处扶危济困,说是替师父赎罪,偶尔会来我们宗门看看。”
“世间凡人也都知道了你当初的死因,没有人再骂你,不少地方还为你塑了金像。”
九千生死阵的事情,那些人也没有怪在明九夭身上,因为她已经为了众生死过一次,那种曾冤枉过恩人的自责、惭愧与后悔,让他们对明九夭的心疼宽容之情达到了顶峰。
大家都认为明九夭被人复活也不是她能选择的,她只是又一次被其他人的邪念包裹着前行。
她是无辜的受害者,完全是明九华和绫罗的恶念才引得惨剧发生。
于是,那些曾用唾沫星子砸穿她脊梁的人们,此刻正踩着当年泼向明九夭的污水,将更锋利的刀刃调转向四大宗门和明九华二人。
似乎只有骂得更狠,才能稍稍安抚他们之前错信他人而不安的良心。
游不归每每下到凡尘,听见茶楼里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述她献身镇魔的细节时,只会觉得讽刺。
那些听得愤慨激昂的人们,总会在故事结束后拍案痛斥四大宗门,然后补上一句:
“我早说过九夭尊者最是清正”。
何其可笑。
昔日的污蔑者成了如今最虔诚的信徒,他们以比当初憎恨她时更炽烈的怒火焚烧世间。
无人承认这场迟来的维护,不过是把对她的愧疚熬成了新的业火,在灰烬里翻找自己未曾泯灭的良知。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维护的,始终是自己那颗是非不分的心。
所谓的正义,不过是对自己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