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记忆混乱又无序,仿佛蒙着白雾的飞鸟,朦朦胧胧看不清真实。
云散看见巫妙将巫玄带回了族里,他们二人与巫族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本该死去的族长又活了过来,表情冷硬,手持巫杖,带着巫族人和巫妙巫玄谈了很久的话。
他们为死去的巫族人举行了葬礼,在葬礼上,巫妙巫玄低着头跪在最后方。
最后,还是巫冥巫幽待过的那间地牢,几乎一模一样的事重新上演,只不过巫妙成了巫幽,巫玄成了巫冥。
他们二人安静地走进去。
然后巫玄抱着血染红衣仅有一丝气息的巫妙满脸是泪地走出来。
“想让你阿姐活吗?”
“想。”
“那把她做成蛊人吧,这样,她就和你永远分不开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族人不会怪你们的。”
最终,从圣地出去的,就是少主巫玄和他的蛊人巫妙了。
在巫冥巫幽逃走后,巫族族长找了很多巫族人,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地牢的场景,近十年过去,最终成功的,依旧只有巫玄巫妙两人。
阿离最后一次拨动了记忆之境的时间,她和阿坎的灵体变得极淡,云散微微仰头,憋回眼角的湿意,假装没有发现。
她隔着模糊的视线看着眼前之景:一名容貌普通的白衣人出现在了巫族,他的长相平平无奇,是那种看一眼就记不住的普通。
易容诀,云散想道。
他控制了巫族族长,来到圣地石室的祭坛边,取了图腾,然后和一名少年静静对立。
年迈的老者被他丢在了祭坛上,枯瘦的身躯缩成一团,于九婴图腾原本的位置,他蠕动着干枯裂开的嘴唇,最终还是缓慢闭上了眼,悄无声息地死去。
白衣人从老者体内取出一只蛊虫,对眼前的红衣少年淡淡说了几句话。
烛火幽光之下,少年抬起云散极为熟悉的昳丽脸庞,眼神冰冷漠然:“……我答应。”
……
云散二人又被丢入了漩涡一般的头晕目转中,她努力睁大眼,想看到阿离阿坎,但视野里已经没有了他俩的身影。
“阿无,出去吧。”
云散感到有人轻轻抚上了她的脸,还有个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但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迫使她闭上了眼。
她的感官在昏沉中浸泡,耳边传来的声音显得闷闭又模糊:
“对不起,我们偷跑出了谷,没有听你的话。”阿离语气带着失落,低低道,“但是我们不后悔哦,就像阿无说的,人族是最有意思的生灵。”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老爷爷经常来湖边钓鱼,湖里没有鱼,但他总是来,会和我们说很多很多话,他真的和龟爷爷很像。”
“后来他死了,但总是有个和他很像的人来森林里玩。”
“那么久,那么久,我们从来没有孤独过,外面的世界原来这么好玩,他们说的故事全都非常有趣。”
“一直到小巫寻,他不小心掉在了湖里,我们悄悄救了他,那天后,他会天天给我们摘果子吃,原来‘甜’是这种味道,‘酸’又是那种味道。”
“然后是阿环,那么好的阿环。”
“阿无,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后来阿环又出现了哦,一个巫族女人解除了她在祭坛下的镇压封印,她知道我们被欺负了,很愤怒,把在办庆典的巫族人都吞了。”
“我们能感受到,她很痛苦,她身上诞生了一种不好的力量……最后她还被巫族人杀死了……对不起,我们没能救下她。”
“最后是看到我们吃人,也没有害怕的那个巫族人,他摸上我脑袋的手,和当初阿无牵我时一样温暖。”
“……阿无,还有很多很多,爱着我们的、敬仰我们的很多很多生灵,就像小巫幽和小巫冥,他们一直都相信着‘九婴’。”
“阿无,我们和你一样,很喜欢人族哦,那么多的快乐,都是他们带来的,所以,偶尔产生的一点点痛苦也不值一提了,比如那场‘献祭’。“
“……其实不是很疼,那个时候,我和阿坎想到你,想到了阿环。”
“阿无,你离开我们时,说要去拯救苍生了,还说我们是你的孩子,天下所有的生灵都是你的孩子,你无法对生灵的死亡视而不见,所以你要离开了。”
“阿环第一次离开我们时,什么也没说,但她看着我们的眼睛有和你一样的感情。”
“我们以前不懂你,也不懂她那时的行为,但那一刻我们好像懂了,用人族的话说,是牺牲。”
“为了更多生灵的未来、为了两族或许存在的和平,你们牺牲了自己。”
“那我和阿坎也可以哦,我们可是九婴。”
“我们在那个黑袍人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感受的力量,我们好像听到了一种声音,万物的声音,很像阿无但不是阿无的声音。”
“——九婴死,‘天道’规则才能得以完整。”
“……所以我们没有反抗,而且,巫族人是想要力量对吧?龟爷爷说过,我们可是最强大的!力量一定足够他们使用,这样,他们或许就不会用对待我们的方式去对待其他生灵了。”
“阿无,阿无……”
阿离的声音带上哭声,却渐渐变得遥远微弱,云散感到脸上的温暖触感正在慢慢离去,她于晕沉中起伏,紧闭的眼角在这一声声呼唤中泛红。
“阿无……这次因……我们救……小巫幽。”
“阿无,很开心……最后还能再见你一面。”阿离看着自己的手渐渐消散,哭道,“……再见。”
“再见,阿无。”阿坎轻轻道。
他们的声音飘然如风,带着难过与不舍,最终消弭在虚无中。
仿佛一场大梦。
祭坛上。
云散睁眼时,脸和手上似乎还停有阿离阿坎温柔的抚摸感,她感受到手心有股沉甸甸的重量,云散微微向下偏头,看到了手心安静躺着的一颗圆润的宝珠。
她没有立马坐起来,只是躺在祭坛上,缓缓收紧了手,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眼角缓慢地流着泪。
她感到自己的头被抬起了,游不归将她的上半身扶起,然后半抱在怀里,紧紧搂住。
来钱一个跳跃落在了她怀里,担忧地叫了一声,然后窝了起来。
“游不归,为什么会是这样。”云散喃喃道。
游不归听到了所有的声音,他贴上云散冰冷的脸颊,内心钝痛,收紧了抱住她的手臂。
少年脸上的红斑肆意蔓延,眨眼便爬至眉骨,如同血滩在他脸上散开,惊心的慑人。
“云散,没事的,没事的……”
他曾以为,在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事情后,他不会再轻易地产生剧烈的情感波动。
但此刻,游不归看到云散黯淡无光仿若死人的双眼,有种嘶吼了却发现情绪无法发泄的痛苦无助。
他不明白这种感情,只是觉得,云散应该要笑着,她应该要热烈明媚又肆意地笑着。
他感到了不断下坠的恐慌,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云散待亲弟一般待他,为他求药,教他练剑,带他拜师,护他安危,但他现在,眼睁睁看着云散陷入痛苦的情绪中,却什么都做不了。
“没事的,没事的……”他只能一遍遍重复无用的安慰之语。
“我知道,我不是阿无。”云散声音飘忽不定,淡淡道,“可在记忆之境,在九婴眼中,我就是阿无。”
属于阿无的情绪、九婴对阿无的感情,都投诸在她身上,包括最后九婴送给‘阿无’的,最后的礼物。
云散体会到了九婴对“阿无”全身心的沉重的爱,还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