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阿环的声音,众妖和巫族人,全都惊愕得不能自已,内心又惧又喜。
九婴俯视着众人,长长嘶鸣了一声,它没有口吐人言,但所有妖族和人族的脑中,像凭空产生一般,多了一道虚幻冰冷的声音:“为何杀她?”
佘长老感受着身上这股神秘强大又古老的力量,五指颤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九婴降临,内心情绪复杂,但不容忽视的还是对九婴的敬畏。
这是他们蛇族的妖神!
佘长老听到问话,连忙颤声道:“九婴大人!阿环此妖已有魔心,残害同族!我等无意滥杀无辜,只想将她祭命!以慰同族之灵!”
九婴其中一个蛇首缓慢地伸到了阿环身边,将她绕了起来,最终停在她的面前:“阿环?”
阿环看着眼前的蛇首。
血红蛇瞳与她对视着,明明只看得出冰冷,但她居然感受到了询问。
如神只般尊贵强大的妖灵,此刻,它愿意为她停下一瞬,等待她的说辞。
阿环眼角的泪水滚落,她缓缓伏地,静默道:“阿环有罪,请九婴大人赐死。”
九婴沉默了。
它似乎没想到阿环会承认。
众妖看不见的上方,九婴的八个蛇首交错着,蛇瞳茫然。
云散和游不归飘在大殿上方,清晰地听到了阿离阿坎的心念声。
阿离声音带着哭腔:“阿环为什么要我们杀她?明明不是她做的。”
阿坎也很迷茫:“阿环不是打不过吗?我们可以帮她的。”
两个孩子面对妖族的指认和阿环的请求,已经陷入了不知所措之中。
阿离和阿坎都是乖孩子,他们记得阿无和玄龟爷爷的话:不要插手世间诸事,不要化为人形。
所以阿离阿坎在巫寻大开杀戒时,忍着没有现身,但眼见阿环要被杀了,他们再也忍不住,还是显了形。
阿离阿坎在那种情急之下,唯一还记得的只有伪装自己的声音了。
大殿在一瞬间陷入寂静,云散看着下方泾渭分明的巫族和妖族,以及伏罪等待受诛的阿环,紧紧抿着唇。
九婴看不明白的事,她看得很明白。
阿环是想将罪孽都担在自己身上。
如果让蛇族众人知道他们的族人都是被巫寻杀的,两族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会降至冰点,并衍生仇恨。
巫族和蛇族,这一方人妖两族的小小缩影,又会陷入到彼此残杀的对立面,世代仇恨延续,不知会死伤多少人妖。
如果是阿环杀的,那就完全不一样。
巫寻以身挡雷,为阿环护法,又保护了殿内的人免于雷劫,在不知情的蛇族看来,人族于他们有恩。
而阿环堕魔,于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同族,已然被愤怒得失去理智的蛇族人判了死罪,只要她死去,巫寻留下的罪孽、仇恨、悲痛,都会被她一起带走。
巫族蛇族的关系,不会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杀戮破裂,甚至有可能更进一步。
云散深深叹了一口气。
阿环这招太过于剑走偏锋,如果不是一切都刚刚好:遭受欺凌的幼年,入魔紊乱的心智,巫寻被人看见的“保护”,以及她下手果断的刺杀和被愤怒悲痛冲昏了头的同族人……蛇族未必会相信罪魁祸首是她。
阿环想为两族争一个更和平的未来,但独独舍去了自己。
想到这,云散突然一怔。
“……小师弟。”云散瞳孔骤然紧缩,她猛地看向游不归,“门铜师兄是不是提到过蛇族首领?”
游不归愣了一瞬,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云散想说什么,少年平静的眼底翻起巨浪:“……衔尾蛇?”
云散身子一颤,口中不自觉地低声念出了门铜曾经对他们说过的话:“……剥夺修为,并将其变回原形,给它施加了妖神诅咒,令它衔尾而活。”
难道阿环就是那个衔尾蛇吗?
云散不敢置信,她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悚然。
怎么可能呢?门铜师兄说的那个故事,根本和眼前发生的事情完全不一样。
她和游不归对视上,眼神俱是动摇。
尽管他们不愿意相信,但两人的直觉都告诉他们——这就是真相。
只不过在岁月的流逝中,典籍的记载渐渐失了真。
大殿中,二人一时没有注意到地方,九婴的蛇首突然顿住,蛇瞳浮现惊喜与疑惑。
阿坎:你听到了吗?
阿离:是阿无的声音!
九婴蛇首游动张望着,但没有找到他们想见的人。
阿离:阿无是在教我们吗?
阿坎:肯定是的!阿环不用死了!
“小师弟,门铜师兄最后是怎么说的?九婴说了什么?”云散喃喃道。
游不归抿了抿唇,低声道:“……当罚汝吞噬自身,永生永世承受自噬之苦。”
如果他们的猜想是真的,那阿环的结局,他们已经看到了。
云散低声复述了一遍,目光游动不定:“所以,是念在阿环为人妖和平奔走的份上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种罚罪方式不可能是阿离阿坎能想到的,是九婴的妖灵记忆教他们的吗?
云散思索之际,突然,如地狱低语般,她真的听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语。
九婴虚幻冰冷的声音出现在所有巫族人和蛇族人的脑中:“阿环,两族和平之局,汝功不可没,然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今吾废汝修为,罚汝衔尾而存,自噬其身,受同族幽禁,永生永世饱受自噬之痛,汝可愿受?”
阿环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愿。”
九婴看着蛇族人和巫族人:“汝等?”
这个惩罚比起简单的死亡,称得上是痛苦的折磨,更何况还是九婴亲自降罚。
蛇族没有异议,巫族更是没有。
九婴蛇首吐气,一道红光没入阿环身体,大殿断断续续响起隐忍的惨叫,阿环痛苦地躬着身子,在红光中化为了一条白蛇。
红光仿若烈焰,灼烧着她的蛇躯,白蛇嘶哑地哀鸣一声,尾巴痉挛着蠕动,最终,白蛇没有了挣扎。
紧接着,巫族人和众妖身子一轻,头顶扛着的压力骤然消失。
巫溪顾不上瞻仰九婴的神姿,急忙膝行过去,将小白蛇轻轻捞起。
突然,众人眼前红光大放,他们脑中一阵晕眩,眨眼就被传到了一块空地,大殿位于后方。
佘长老回首看去,大殿在被烈烈炽焰吞没,那火焰带着黑色,不似寻常。
九婴的黑影在火焰中,蛇首仰起,嘶鸣了一声,然后消失不见。
佘长老带着众妖跪下,巫族人也是如此。
他们敬畏地恭送九婴。
良久,佘长老抬起头,道:“大殿建为祭坛,囚阿环于此,以祭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