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回儿见祖母走前晚上,在荣庆堂吃晚饭的时候,你吃这道菜倒多。今儿正好我们单独吃饭,便让松辉去厨房叫了这道菜。”贾珠看到李纨指着那道豆腐箱子,一面给李纨拉开了圈椅,按她坐下,一面说道。
外人面前,从来都是珠大奶奶李纨不住地给珠大爷布菜,怕是谁也想不到离了众人的眼前,那个从来都没给母亲夹过菜的木木地只知道读书的呆小子会如此照顾自己的媳妇。
“那这道呢?”李纨指着另一个冷盘问道。
“这麻酱擀面皮,是你怀兰儿的时候最爱吃的一道小食。
去岁仲夏,天气炎热,那雨总也下不下来。就算每天堂屋内室里都摆了冰,你也还是吃不下多少东西。还是那个冷案上西府来的厨子做的这道擀面皮,你每日总能吃上一碗,说是黄瓜丝、胡萝卜丝爽口,花生酱香甜,配着薄酸的米醋和香香的辣子,总还能吃下。
我寻思着你每日要伺候母亲用饭,总要站着,过后母亲吃得差不多了,才让你坐下吃饭,你也总吃不下几口,这几日眼见着又是大热的天,怕是你用饭也用得不香,便也要了这道小食,让你多吃些。”贾珠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筷架上的鸡翅木筷子,先把那道白嫩如和田玉的擀面皮给搅拌均匀了,放到了自家娘子面前。
“难为官人费心了,处处想着我。”李纨心里热热的,笑着说道。
“不枉费我在婆母面前处处忍让,又细心考察官人的日常习惯和需要,这日子才算是慢慢越过越平坦了。”李纨心里想道。
“快吃吧,不是等官人我喂你吧?”贾珠用热热的帕子擦过了手之后,看到桌上白瓷盘里的香葱花卷便不由得伸开长长的臂膀拿了一块,正准备去搛那卤制的牛肉片,余光看到自家娘子还看着那碟子擀面皮笑着发呆,便忍不住打趣地说道。
......
“可卿啊,这次我要回家帮我父亲操办丧事,宁国府中诸事你就多多费心了。”午饭前儿,贾珍的妻子尤夫人来到秦可卿房中说道。
“婆母,这是儿媳该做的,您不必忧心,放心回家吧。我必定把府上的事情料理得妥帖,不让婆母您担心。
就算是蓉儿,儿媳也自当照顾好。”秦可卿侧坐在床榻的另一侧,柔声说道。
“可卿姐姐~”贾蓉还没进雁栖阁,便唤道。
“母亲,您也在。”穿着一身柿橙色外袍的贾蓉也不管跟在他后边拿着书箱的小厮,一溜烟地跑到雁栖阁的堂屋一侧的暖阁,看到尤夫人也在,便收住了脚步,敛了神色,说道。
“你看,这蓉哥儿啊,还是最依赖你的,怨不得啊,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到底不一样。”尤夫人见着刚下了学堂,便如回巢的鸟儿一般飞奔而来的蓉哥儿,说道。
“这么好模样好性儿的儿子,和自家官人珍大爷那色厉内荏又成日放着正事儿不理,惯爱眠花卧柳的性子简直不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西府的老太太贾母说,这蓉儿的品格既不像他父亲贾珍,也不像那个爱躲清闲镇日价在城外里的道观跟道士胡羼、炼丹、打算升天当神仙的祖父贾敬,倒像是他曾祖父贾代化。
可惜啊,自己没福气,这么好的儿子不是自己的。不然,自己也算是有个依仗,自家官人也不敢这样子胡闹。也是自己先头那位没福气,生了这样好的一个儿子,对我这个后母也如此孝顺,唉......”尤夫人心里叹道。
“大奶奶,厨房上的饭送来了。”贾蓉的妻子秦可卿的丫鬟存菊走了进来,在蓉大奶奶的身边说道。
“好了,你们吃午饭吧。我回去了。”尤夫人听到存菊说要摆饭了,即刻就站起了身子,要回宁惜堂。
这尤夫人是宁国府世袭三品威烈将军贾珍的填房,和西府大老爷世袭一等将军贾赦的夫人邢夫人一样,都是填房,都是一生都无儿无女,干干净净。不过不同地是,她性子温柔和顺,和颟顸愚犟又吝啬贪小利的邢夫人不同,从来不在儿子和儿媳前摆母亲和婆母的派头。
她心里知道,先头那位和官人去道观里算过,要抱养一个女儿,当作童养媳养大,才能传承香火生下可光耀门楣的儿子。这才从工部营缮司秦业家抱养来可卿,自幼小心呵护,悉心养育。果不其然两年之后便诞下麟儿,自此,可卿更是被视为福星,得到宁国府上下的宠爱,便是真个的嫡亲长孙女也不过如此疼爱了。更兼得她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两府长幼皆是极疼爱她的,连西府老太太都说可卿是她重孙媳中第一得意之人,府中下人对她也无不服膺并衷心爱戴。
这可卿,说是自己的儿媳,其实在两府的人心里,她都是宁国府的嫡长孙女,得阖府上下喜爱的大小姐,更是蓉哥儿心尖尖上的可卿姐姐。自己是嫌命不够长了嘛,一个继室,要宁国公府的大小姐给自己站规矩,让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子的心上人伺候自己,怕是这国公府三品将军的媳妇即刻就要当不下去。
......
“探春,你去大门上看看你黛玉姐姐回来了没有。回来了好让人摆饭。”从嘉泰堂回来之后,贾母便让人把一篓子处理好的螃蟹搬到了这在芍药院的树荫下,跟探春一起做醉蟹。
这南边靠着湖海,湖蟹和海蟹都比在京中吃到的好。贾母久不下厨,也就女儿敏姐儿还在家中时时不时给自己心爱的小女儿做些吃食,哄她开心,自她嫁了人,离了京,自己便是再也没下过厨。这几日,看到厨房每日三餐时不时奉上的餐食,蟹黄豆腐煲、蟹酿橙、秃黄油面、河虾仁蟹粉面、蟹粉蹄筋面、蟹黄汤包、蟹肉小笼包,每一道皆是蟹肉甜嫩微鲜、蟹黄香滑顺口,便也技痒,想亲手做些什么了。
在京中家里,守着两个儿子,里里外外打理家事产业,自己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做些吃食。来了敏姐儿这,看着林姑爷忙前忙后地照顾女儿,外孙女又这般伶俐乖巧,又对着这般的好山好水,空气都比在京中润多了,像是回到了儿时还在金陵的时候,还在母亲的膝下做女儿的日子一般舒适自在。
“哎,祖母。我这就去。”探春答应着,放下襻膊,整了整衣袖,往芍药院院门走去。
刚出了芍药院院门没多久,便远远地看到宝玉哥哥走了过来。
“宝玉哥哥,这是去了哪儿?”探春浅笑着问道。
“怕是刚刚跟着黛玉姐姐才回来吧。”探春看着宝玉白色鞋底边缘沾上的暗红色泥土,默默想道。
“这林府中处处都用青石板、鹅卵石、白玉石铺垫得整齐,就是草地也是厚厚密密的草,根本没有能沾到泥的地方。宝玉哥哥这鞋底上的泥,必是在府外沾上的。”探春打眼一瞧宝玉,便推断道。
早上,祖母让自己去找宝玉哥哥,说是要查问他功课,免得回去让父亲考较一时紧张又答不上,惹得父亲生气又要挨打,先提前练一练。
谁知,去了红香楼,晴雯姐姐说是,天还蒙蒙亮就叫了茗烟跟着,不知道哪里疯跑去了呢,连惯常早起要跟林姑爷进行的早读都没去,还得在林姑爷的小厮跟前遮掩,说是昨晚睡得不好,今早一时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