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最近很烦,那种发自肺腑的烦躁。这种烦躁来自这个年龄人该有的冲动,爱情的冲动。
二十岁的年龄,正是风华正茂,青春靓丽的年纪,伊丽莎白现在正好二十岁。本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或清纯文静,或机灵鬼乖,可现在的伊丽莎白却把自己打扮成一位脏兮兮、不修边幅的样子。就跟过去的乞丐一样,成了整个班级里最特殊的一个。
伊丽莎白之所以把自己打扮成这副鬼样子,那也是有原因的。大概在伊丽莎白十六岁时,当时正是二八少女、豆蔻年华,伊丽莎白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些男生。起初的伊丽莎白还没有多想,以为都是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等时间稍久,就有男生跟自己表白。当时的场景确实让伊丽莎白尴尬又恶心。别人不知道伊丽莎白是怎么回事,伊丽莎白自己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灵魂是一位老男人的伊丽莎白,自己虽然习惯了这具女身的一切,但也没有习惯到自我认知自己就是女人这种程度。自己虽然也有女人生理上的需求,但这种需求更多是身体本身的需要,而不是灵魂层面情绪的需求。自己一个堂堂正正的‘老男人’,面对跟自己孙子一般年纪的小男孩表白,确实被恶心的不能自已。
自从那次被表白后,伊丽莎白就开始自污,把自己整成一副邋遢的样子,同时也显露出一些暴力倾向,这才断绝了那些正是冲动年龄阶段的小男孩地追求。
伊丽莎白最近很烦,这种烦恼来自感情,来自堵在餐厅门口表白好友,那位认识才三年多的白人朋友——拉里·博德。
伊丽莎白从出生到现在的二十岁,一直都生活在第三学区。学区很大,但辗转了几个学龄教学区的伊丽莎白也早就熟悉了第三学区。拉里·博德也是第三学区出生的孩子,两人在婴幼儿时还有过一段打闹的缘分,可惜,随着成长和分组。两人再次遇见时都成了十七岁的大人了。
三年前,博德跟伊丽莎白相识于课堂。博德相貌出众,又干净整洁;伊丽莎白身材高挑,但蓬头垢面。两人在第一次上课时就彼此注意到了对方。
有着方闲庸灵魂的伊丽莎白很少记住第一眼就见到的男生,但拉里·博德除外,毕竟是一位样貌出众而又有一股自信气质的男人很难让别人记不住。
拉里·博德是一位自信到有些自负的人,也就是那种天生傻自信的人。拉里·博德也很少关注别人,很少有人能第一眼就刻入博德的内心,但伊丽莎白除外,毕竟一位邋遢到鹤立鸡群的人很难不让别人好奇。
两人有着各自的不屑和骄傲,但共同的爱好却让两人成了朋友。伊丽莎白和拉里·博德都是选修了人类寿命学这门学科,这门都没什么确切教学内容的学科。
陈旧的大帽子捂着脏兮兮的乱发;宽大的冬衣把高挑的身材裹成水缸;灰色的鞋子倒是没有那么脏破。伊丽莎白学着方闲庸在地球小时候的样子,两只手捅在袖筒中,抱在胸前。皱着眉头看着跪在大雪纷飞的雪地中的拉里·博德。本应该脑袋飞速转动,想着处理眼前事情的方法,但是,此时的伊丽莎白脑袋空空。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静静地站在餐厅门口。
金色的短发,惨白的面容,一身红色的羽绒服在雪地中格外炸眼。拉里·博德单膝跪地,带着黑色手套的双手中捧着一束鲜花,冰雕的鲜花,天空洒落的雪花挂在冰雕之上,让本来就栩栩如生的冰花如同活了一般,晶莹剔透,煞是纯洁。拉里·博德眨了一下眼皮,专注又深情的看着从餐厅门口台阶走下的伊丽莎白,再次大声说到:
“我爱你,伊丽莎白。你就是我心中那束最美的花,你就是我解开人类寿命枷锁的钥匙,你就是我心中的唯一。
我爱你,伊丽莎白。我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来表达我内心地渴望,但我相信,这种最直白的袒露内心才是最真诚地表白。”
虽然声音被冰雪冻的颤抖,虽然表白的话语中夹杂着牙齿碰撞的杂音,但伊丽莎白也听了个真真切切。
休息日,下雪天,学生很难准点聚集食堂,但是中午时分,还是有零零散散的学生会到食堂就餐。
伊丽莎白走到了博德的面前,俯视着那双真挚的眼睛,俯视着那发青的脸蛋,俯视着那结成晶状固体的鼻涕,耳边是各种起哄的声音,各种起哄让自己答应的声音。
伊丽莎白把捅在袖筒中的双手拿出,弯腰捧起那冰雕的鲜花,举到眼前仔细欣赏。欣赏那份晶莹剔透的纯洁,欣赏那赏心悦目的美丽。伊丽莎白在雪地中静静地欣赏了许久,直到门口起哄的声音都消失,直到温暖的双手变的通红,直到自己冷的受不住。伊丽莎白抬起了雪地中僵硬的右腿,一脚踹到博德的胸前,等博德翻身仰倒在雪地中,伊丽莎白才从拉里·博德的身体上跨过,不回头地往自己的宿舍走去。那份不屑一顾的潇洒,让还在餐厅门口观望的学生都为之胆寒。
拉里·博德仰面躺在雪地中,任由短发插入雪中,任由雪花化作泪水洗面,任由冻僵的身躯继续僵硬。拉里·博德紧闭双眼,挫败失落的情绪充满心田,脑海中全是那一脚和过身的一跨。
好一会,拉里·博德挪动着双腿,从雪地中坐起,双眼呆愣着,直勾勾盯着餐厅大门,脑海中浮现着刚刚过去的一幕幕,分析着这一幕幕背后的缘由和可能。博德暗自分析:
“刚表白时,她应该被吓到了。她发呆可能是犹豫,可能是在思考,她应该是不反对我的追求,至少不讨厌。
她捧起了爱的冰花,那仔细欣赏和爱不释手的样子说明她不讨厌我,甚至,心中可能还暗自开心。
她为什么踢我呢?那不屑一顾,睥睨天下的一跨又是什么意思呢?”
拉里·博德侧头冲着打乱自己思维的学生一瞪眼,又猛地变换着挤出一丝没有表情的笑容,看着那被吓得落荒而逃的背影,颤抖着嘴唇轻声说到:
“谢谢。”
落荒而逃的是一位姑娘,一位刚把博德搀扶起来的姑娘。博德对着背影说出的谢谢,姑娘自然是听到了,那一顿一怔的身影说明了一切。可惜,等姑娘回头时,博德已经转身,蹒跚着步伐往远处另外一个方向移动。
拉里·博德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只是凭着本能机械地移动。脑海中继续分析,分析那刻进脑海的一帧一动:
“她没有拒绝我,只是这表白的场景可能让内向自闭的她不习惯,那突如其来的一脚只是自保的一种应急反应,而那跨身的远去更像是不知所措的落荒而逃。
她应该喜欢我,只是这次表白的地点和时间都不对而已……”
拉里·博德分析着伊丽莎白的行为,等自己习惯性的回到宿舍楼前时,博德的分析就变成了自责,自责自己没有考虑周到,自责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伊丽莎白。等博德回到宿舍时,博德的自责又变成了推演,推演自己下次该怎么跟伊丽莎白相处,推演该怎么打动伊丽莎白的心防。
伊丽莎白很烦,这种又失去一个朋友的烦躁让自己心烦意乱。
做为一位两世为人的老男人,做为一位曾经被很多男孩纠缠过的少女,伊丽莎白有很多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和方法。但是,每次被表白后的欣喜情绪,每次被表白后失去朋友的遗憾都是对自己的一种伤害。欣喜是对方闲庸的伤害,遗憾是伊丽莎白的伤害,这种矛盾的冲突号是对整个人的伤害。
伊丽莎白很烦躁。书桌的冰花已经残缺的面目难分;书桌的纸页已经被冰水泡的皱皱巴巴;脏破的棉衣和灰色的鞋子也被桌沿滴落的水滴打湿;乱糟糟的头发被双手挠地更加毛乱;只有粘灰的头皮屑幸运,远离了肮脏的束缚,美美地泡了一个冰水澡,可惜,这种泡澡对头皮屑一身来说,也是生命最后的美好。
书桌的冰雕花束化成了一摊清水,清水又被掉落的长发和头皮屑活成丑陋的垃圾。回过神的伊丽莎白,皱着眉头用衣袖在书桌上来回擦拭。桌子上的水渍和污物倒是被擦拭干净,可衣服却湿透。
伊丽莎白用劳动转移内心的烦躁,可是这种烦躁又不停地敲打自己的心灵。卫生间内,洗衣机在咕咕咕的清洗衣物,花洒喷着带雾的热水冲洗洁白窈窕的身躯。花洒下,曼妙的伊丽莎白,面容转换,像是还在思考那份爱情的表白。
爱情是什么,在方闲庸看来,爱情只不过是性本能而已。性需求和饥饿的食物需求一样,是一种生理上的本能冲动,人可以控制自己的需求,但控制不等于不需求。伊丽莎白也是有感情需求的,特别是青春年华时的自然冲动,这种需求是很难控制和自抑地。
此时,站在花洒下的伊丽莎白,脸色早就潮红一片。温水虽然冲刷了身上不断冒出的汗渍,但没有浇灭冲动溢洒完后的那种娇媚。洗衣机的声响虽然持续,但也没能掩盖住那诱人的娇喘声。方闲庸一点也没有羞耻,一个人这样解决自身的生理冲动,对于两世为人的老男人来说没有一点羞耻感,只是短暂快感之后,那无尽的空虚和孤独会瞬间占据脑海,这种情感上的需求让方闲庸也感觉到苦涩、悲凉。
伊丽莎白关闭了花洒,拿着毛巾擦拭这身体,嘴巴不由自主的叹息一声,接着又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到:
“空虚、寂寞、冷。以前觉得矫情,如今觉得不够。
远书归梦两悠悠,只有空床敌素秋。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
伊丽莎白想着空虚寂寞冷的诗词,等全身擦干,热风吹着湿发时,也没能想到描写此时心境的贴切诗词。倒是注意力得以转移,不再心烦意乱。
伊丽莎白对着镜子,再次吟诵: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伊丽莎白没有找到能描述此刻心境的诗词,内心倒是平静了下来。但是那份隐隐作痛的心疼感,让自己不再那么洒脱和舒服。
爱情到底能延伸出多少种感觉和情绪?或许就是两种,一种是开心,一种是不开心。
拉里·博德的勇敢表白换回了伤心,好在有天生的傻自信,好在有降智后的瞎分析。自己很快就走出了阴霾,策划着再次表白的方法。
伊丽莎白被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心烦意乱,好在有一个苍老的灵魂,也很快走出了那种矛盾的情感冲突之中。
倒是一位跟此次表白事件无关的姑娘,一个人泪眼婆娑的躺在床铺上伤神。姑娘是那位从雪地中搀扶起拉里·博德的那位姑娘。姑娘名叫楚晚宁,跟拉里·博德一个班级的同学,自然也认识那脏兮兮不修边幅的伊丽莎白,虽然她跟伊丽莎白不是一个辅导员一个班级的同学。
打湿的枕巾、满地的纸团、抹泪的姑娘。楚晚宁双手抱着双膝,黑色的睫毛遮住眼睛,遮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流到脸颊,抽搐的鼻子不时把鼻涕吸入口腔。此时的楚晚宁还没走出伤心的情绪,一个人想着那些有得和没得的伤心事,想着那位帅气的男人跪在雪地中表白的可怜样子,想着他那怒气冲冲的侧目一瞪,嘴里轻声嘀咕,倒出不由自主崩出的内心话语:
“她那么脏。”
“他究竟喜欢什么?”
楚晚宁抬手擦了擦鼻涕,再次抱着双膝,暗自检讨:
“楚晚宁啊,楚晚宁!你真是一个懦弱胆小的笨蛋。明明喜欢他却不敢表达,你明明喜欢他,却只敢暗自关注,哪怕你能主动跟他说句话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