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粉华,舞梨花,再不见烟村四五家。
一进一退间,二人从院外转移到院里,刚入门的姚骞与苦练红拳多年的岳师傅没有可比性,没几下就被岳老汉摔进了雪堆里,整个人几乎被雪淹没。然而姚骞不死心,爬起来继续跟师傅较真,然后又被摔。岳老汉看着院子里的雪堆,难得也起了玩心,像个老顽童灵活换着拳脚,用姚骞当沙包,将雪堆几乎砸遍。甚至姚骞认怂喊停了,还被岳老汉拉起来继续耍,结果就是,院子里再次回归白雪覆地,只是这次看起来更狼藉,比起外面野地里的整片洁白无瑕,简直无法入眼。
热完身后,岳老汉才开始教习新的拳法,只见他双拳噌地放在了腰间,一个起势,气势陡然一变,从庄稼老汉变成了盖世英雄。接着一边口述一边演练动作,““九滚十八跌”,是红拳倒地反败为胜的关键,我只演练三遍,看好了!一黄龙滚江,二鲤鱼返江,三太子滚殿,四黑驴子滚毡,五美女晒鞋,六坤鱼翻刺,七缠倒探腿,八金铰剪,九金纽银扣。 下面是十八跌,一,死人腾床,二老兔蹬鹰,三下马坐泥,四阴锁阳锁,五美女滚毡,六小鬼攧枪,七力推泰山,八浪里撑舟,九鲤鱼扣腮,十叶底藏花,十一千斤闸,十二夫子拱手,十三倒身拔龙,十四单凤朝阳,十五拌跤,十六黄狗当道,十七二郎担山,十八仙人指路。”
姚骞全神贯注眼看心记,不敢有丝毫分神。云彦也出了门,站在门口仔细记着,万一他的骞宝有记不住的,他也好提醒一二。
岳老汉三遍打完,立刻让姚骞开始打,他在一旁指点,碰着姚骞做错的时候,老汉一个雪球就砸到姚骞脑袋上,嘴里还训斥着,“脑子借人了?不对!”
动作不到位,又是一个雪球从领口钻进姚骞脖子,冰的姚骞一个激灵。
岳老汉尤教训道:“半夜偷鸡了,一点精神没有,给你醒醒脑!”
云彦在门口默默看着,不,是默默忍着,忍着别人欺负自己的宝贝,尤其是看到姚骞一脸呵呵傻笑的模样,脸色比炭都黑。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了,使劲一甩门帘,进了屋子。
少顷,云彦又出了门,恭谨地走到岳老汉身侧,微微欠身,“岳师傅请进屋用杯热茶吧,外面天寒地冻,您又奔波许久。”
岳老汉团着手里的雪球,把目光从姚骞身上移到云彦脸上,云彦淡淡回视,任由那双老道的目光探究。
片刻,岳老汉看看外面一望无际的白茫茫,“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扔掉手里的雪球,“动了动骨头,确实口渴了,你好好练几遍,都熟悉了啊!”说完转身,云彦急忙抢先一步为岳老汉掀起门帘。
走在前面的岳老汉更加确定了这位东家的心思,早就想着此人待姚骞不一般,如今一见,三分猜测变成了七分肯定。谁家东家会给长工花钱找师傅学武艺,但他不准备过问人家的私事,当然也没资格过问,因为姚骞不是他正经徒弟。不过看出了姚骞的坚韧心志和任打任骂的学习态度,他才越来越严厉,也越来越用心。尤其是听说上次姚骞从自己家离开的路上险遭不幸,他就觉得愧疚难当,只好狠心练他,助他练出一身本事,日后才有化险为夷的能力,算是自己将功补过。
午饭是云彦让厨子老刘精心准备的,一大盆羊肉泡馍里七成肉三成馍,一大盘金边白菜五味俱全,一盘兰林豆腐香气扑鼻,还有一份拌腰丝醇正爽口。他们吃饭的桌子是常见的八仙桌,平时两个菜家加主食咸菜也就占一小半,可今天四个菜几乎摆满了桌,姚骞猜测老刘是把家里最大的餐具都拿出来了。
岳老汉既是长辈又是客人,自然坐在主位,云彦以主人的身份陪伴在侧,姚骞最后一个坐在了下首位。倒不是因为他长工的身份,而是因为自从他俩捅破窗户纸后,云彦不时就要动手动脚占小便宜,三回过后,姚骞就牢牢坐在离云彦最远的对面位置,只是偶尔云彦会跟着移到姚骞身边。
岳老汉自然不知有内情在,只当他们还是普通主仆,方才是自己想多了,心里略微松了口气,吃了一顿肉足饭饱的堪比他家年夜饭的大餐。临走时,把姚骞叫到院子里耳提面命几句,才说起了他突然上门的主要缘故。
两日前,他许久未见的师弟上门寻摸武学苗子,他一打听,对方正受雇于靖原军副司令,为靖原军寻找并教习后备力量。靖原军正筹备组建青年武备学堂,培养青年教官,计划招录200人集中训练,大约分五个班,免费教习武艺、兵法、骑射等课程,2年速成,毕业后择优录用为靖原军预备军官。
岳老汉知姚骞志不在洛平,便要了三个名额,其中之一就是为姚骞留的,让姚骞两日后给他答复。
送走岳师傅,姚骞回过头站在院门口,看着老刘匆忙扫出一横一纵两条路,以及被打乱的迷宫,竟然更喜欢岳老汉了。
笑意刚上眉头,又转瞬消散。住进这个小院快三个月,却第一次有了家的归属感,这里有温暖的房子,管饱的饭菜,有趣的小马,贴心的总管。而他能短暂享受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那个相处时间不长却渴望天长地久的人。像有所感似的,姚骞望向了那人所在的屋子,隔着窗户,他感觉正被那人深情注视,仿佛他的眼里只有自己,再无其他。他们隔着窗户对望,谁都没有去打开那扇窗户。姚骞在想该怎么去跟他说自己即将别离,是的,从岳师傅说出自己有一个机会时,他就已经有了决定,只是在踌躇该如何开口。
而窗户内的云彦,确实正在注目他的青年,那层窗户纸形同虚设,他可以清晰看到青年蹙起的眉毛,甚至他的瞳孔从有神到无神,再到充满焦虑。岳老汉说的事,他听得一清二楚,他也清楚青年会紧紧抓住这次机遇,因为那不仅可以学到专业而全面的知识和技能,还能结交到各种他目前没法牵线搭桥的人脉。他在猜,青年会怎么跟自己道别,会不会一去不返,在更广阔的天空翱翔后,雄鹰还会选择简陋的小巢吗?
一扇窗,向两个方向,隔开两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