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骞的高声急呼,喊醒了另一边昏睡的老汉,老汉从人群缝隙里看到老妪,沙哑地喊了两声,“哎,这儿!”旁人才注意到他。
姚骞急忙跨过去,抓住他挥舞的手问:“伯伯,你认识那个大大?她是你甚人呢?”
“我们是一个村的,邻居,”老汉气喘吁吁说。
“她家娃们呢?她家老汉呢?还有没有孙子侄子?”姚骞连忙又问。
身后的人群还在胡乱出主意催促着:“哎呀,这咋办呀?”“赶紧灌药吧!”“好大夫你快想办法呀!”
“老汉死了,女子不管她,儿子打战去了,”老汉说的缓慢。
姚骞不得已又问一句:“孙子呢?侄儿呢?兄弟姊妹呢?”
门外跑进一个婆姨,尖声喊着:“我嫂子咋了?昨夜不是还好好的?”她看到云彦只蹲在一旁偏头盯着姚骞,粗糙的手在云彦肩膀上推了把,“赶紧治哩吗?等甚呢?”
转身的姚骞正好看到这一幕,冲过去把她挤到一边,指着老妪说:“这是你嫂子?亲嫂子?”
“你管这些干甚哩,我家公爹和她家公爹是亲弟兄,先治病哩嘛!”这婆姨焦急之下露出了野蛮劲儿。
“她情况严重,你来了就行,咱先说好了,我哥给她治了,万一不行,你可别怨我们。”姚骞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态度和语气。
“哎呀,你们先治吧,治什么样算什么样儿!”婆姨想伸手动老妪,被云彦一把挡开。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说着:“先治病吧,哪有空管那么多呢!”“就是!”“这病太厉害了!”
姚骞听完,一只手搭了搭云彦的肩膀,蹲在他身边,沉声说:“哥!我们尽力试试!”然后又叫老妪“大大,你能听见吗?眨一下眼!”
老妪眼皮微微动了动,显然无力完全睁开,嘴里的泡沫还在一点一点往外流。
云彦对姚骞点点头,一根银针扎下去,老妪不抽搐了,众人立即露出喜色,可云彦第二针又迟疑了,紧接着就看见老妪四肢不抖了。众人低声议论“好了吧”,云彦却是捏着银针,开始颤抖,他感觉老妪胸膛起伏小了。
姚骞低声在云彦耳边说:“不对吗?”
云彦突然收拾银针,跪下去要翻老妪眼皮,被猛然冲过来的人从后面扯住胳膊,那人同时厉声喊了句“别动!”
众人闻声看过去,看到那青年汉子已经蹲下身,一手摸着脉,一手掀老妪眼皮。
姚骞怔了怔,认出他是小何大夫,急忙抓住云彦的手腕庆幸道:“是何大夫!”
后来的婆姨收回要阻拦的手,呐呐道:“大夫啊,这么年轻。”
其余人也低声谈论,说什么的都有,姚骞顾不上理会他们,低声问:“何大夫——”
何大夫打断他的话,扫了眼姚骞,快速吩咐道:“清除她口里的秽物!别让她咬舌头!”说着,就近打开云彦的针包,手速极快地下针,吩咐云彦:“固定住她的头,别让她乱动!”
云彦没有出声,移了位置双手稳住老妪的头,接着他眼睛蓦地睁大,因为他看到何大夫行的针与他计划扎的完全相反,他看了眼何大夫镇定的神色,急遽呼吸两下,掩下内心的震骇和后怕。
周围人看不清他们的神色,宁娃帮姚骞清理老妪口中的秽物,见众人只顾议论,无奈地低斥一句:“你们别围着了,万一还有人突发急症呢?”
后来的婆姨也反应过来,说了句“我去打水”,快速离开了,其余人这才退开。
小何大夫听到关门声,急忙喊了句:“别关门!”
姚骞扭头对门口呆住的人说:“听何大夫的,把门开着!”
小何大夫扎完针,看到老妪胸膛起伏大了一些,开始给老妪十指放血,看着云彦问:“有没有安宫牛黄丸?”
云彦回视他,没有从他目光中找到任何责怪、鄙夷的神色,才松了口气说:“有!”
小何大夫回眸也松了口气,“有就没事了。”
姚骞一屁股坐到地上,后来的婆姨端着盆长叹一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啊!”
小何大夫给屋里几位卧床的病患都搭了脉,询问了治疗方式后,直接问起了邓显思。姚骞心中诧异,带何大夫转了个弯先去看邓显思,随口问他为何会来凤栖镇。
何大夫语速极快,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原来他是邓显思姨表兄长,前几日收到表弟消息请他来帮忙,他安排好那边的病人就立即赶过来了,早知情形如此严重,他该再早一点来的。
几句话说完,他们已经到了西边的一排屋子里,这里原先是放杂物的,如今,杂物全都堆到了院子里,仅在地上铺了厚厚的玉米秸秆,秸秆上盖着草席,寺里的几位和尚、居士都躺在席子上。他们把木板让给了乡亲们,连褥子也不用,只盖着他们原来的薄被。此刻,两个年纪约十三四岁的小和尚正襟打坐,怀初法师帮邓显思擦着汗,尘明和尚正捏着针线将两块破布往一起缝。
不等姚骞介绍完双方身份,小何大夫就蹲下去给沉睡中的邓显思把脉了,确认只是染了疫病,问过云彦用药几何后,才正式向老法师和尘明问好。
后来,姚骞又引着小何大夫给病情反复的都查了一遍,个别调整了药材或用量,大部分都较为稳定。
手脚不停,忙完已近子时。姚骞招呼着小何大夫吃了点东西裹腹,坐在柴房长凳上歇息。云彦为小何大夫斟了药茶,小何大夫知道他是在为老妪突然发病不安,不等云彦开口问,他便详尽解释了。原来,老妪的病,不仅是感染疫病,这次发病主要是中风,是以,与云彦的诊断有了出入。
说着,小何大夫偏头转着杯子,抬眸看向云彦,“还没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师承何人?”
正在把两个破木箱子往一起拼的姚骞闻言,急忙扭头欲开口,不料被云彦抢先一步。“不算师承,跟朋友学了皮毛而已。叫我云彦就好。”云彦言辞诚恳,谦和有礼。
小何大夫微微点了点头,“可见你天赋异禀,行医一半靠学,一半靠练,见得多了,就都会了。”
姚骞转到二人身旁,往炭盆里添了两块炭,替云彦接话,“我家兄长没打算行医,只是这次情况特殊才贸然尝试。”
“你不是叫姚骞吗?”小何大夫狐疑的目光在二人露出的眉眼上扫过。
姚骞一时窘迫,干巴巴笑了笑,“义兄,义兄!今夜,咱们三个恐怕只能在这挤挤了。我睡箱子上面,行吧?”
何忆言环顾了一遍昏暗的柴房,比和尚们住的似乎要好很多,轻声应了句“好”。
云彦忽然站起身,“你们先歇着,我去煎药。”
“哎你等我一下,”姚骞冲云彦消失的背影喊了一声,扭头对何忆言交代一句“我去帮他”,跟着闪出了门。
何忆言往前递了递手掌,示意二人自便,可惜姚骞没看到。“义兄?哼!契兄吧?”何忆言自言自语道,又给自己斟了药茶,慢慢品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