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子时,祁木匠家里每隔半个小时就出来四五个人,他们有的向左,有的向右绕到村里另一条路上,乘着月色离开了村子,在雪地里留下不知来踪去迹的迷宫一般的串串足印。
姚骞和云彦一起将佘子君送出院门,姚骞要把他的大氅给佘子君披上,云彦拽着不放,佘子君强忍着笑意,轻声说:“真不必,走几步路就热了。”
“看吧,我都说了他不怕冷!”云彦一副小气样儿,姚骞都觉得有点丢人,又不是缺衣裳,好歹家里还卖衣裳呢。
“那你路上慢点啊!改日我再上门道谢!”姚骞正色道,他心里的感激无以言表,能主动上门帮他们解决燃眉之急,绝对不是一般的仗义,而且听云彦的话,这样切实做到好善乐施的人已是凤毛麟角。
“焚香煮茶待君来。”佘子君戴上帽子,端的一派洒脱飘逸,随意挥挥手走远了,鱼白色的衣裳与夜间的皑皑白雪无甚分别,恍惚间,他和雪一样来自天外,短暂逗留人间而已。
送走佘子君,屋子里藏的就剩下胡清、陈冰、艾小米与江汉源了。连续几日,江汉源因为伤口失血过重始终昏迷,偶尔醒来后,撑不了多久又睡了。方才佘子君一把银针扎下去,确实立竿见影,江汉源精神明显好转,此刻正听胡清小声讲述近况,使得姚骞对佘子君的医术推崇备至。
油灯朦胧,看见姚骞坐到身边,江汉源撑着病弱坐起来,苍白的脸色丝毫不影响他璀璨的双眸,唇角还能挤出笑容打趣姚骞,“听说你有一位助人为乐卓尔不群的神秘兄长,我都躺这等了几天了,甚时候请过来我们见见啊?”
见这位师兄能说出这么一长串话,姚骞几乎喜极而泣,帮他往身后垫了枕头,笑着回答他,“我看你是睡太久了,骨头发霉了吧?放心,明日就让你抬着我们跑个几百里。”
胡清似笑非笑调侃二人,“看,我就说吧,他肯定舍不得让你见他哥哥,那可是宝贝哥哥!你这个师兄失宠了!”
艾小米坐到江汉源身边,拍拍自己胸脯,“别哭别哭,你还有哥呢!哥疼你!”
“不好意思,你的个头配不上你的年纪!”江汉源毫不留情地揭短。
“别乱认,你哥在这呢!”胡清把陈冰往艾小米身上一推,陈冰没防备,撞了一下艾小米,艾小米顺势搂住了陈冰劲瘦的腰肢。
姚骞退下炕,对胡清几人说:“行了行了,再睡会儿吧,我们吃完早饭动身。这几日跟进了耗子洞似的,吃不敢吃,睡睡不好的,抓紧时间好好休息。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喊我,我去隔壁收拾收拾。”最后一句话是对江汉源说的,临出门比划了个的手势。
江汉源认真地微微点头,对姚骞举了举拳头。听姚骞脚步声远去,几人都没了笑模样,江汉源侧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只看到白色的纱布,未开口先叹气,“不管是答谢他,还是共谋大计,都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过了风头从长计议吧。”
身边三人都知道,江汉源家世显赫,只是为人低调,从小无忧无虑的生活才养成了他开朗豁达的性格。不过,因为不喜大家族的繁文缛节,江汉源18岁后就独自在外生活了,长年忙着到处拜师学艺,除了家里人追着培养他这个继承人,他从不主动与家里联系,何谈利用家里的人脉资源。胡清三人知晓他的身份也是阴差阳错,是以,私下对他都有一丝敬重或者说忌惮,他的话一般算比较有份量。姚骞有所猜测,但他从不在意这些,也不去过问好兄弟的隐私,他们只是同窗兼师兄弟,江汉源深知这点。
胡清看了看沉默的艾小米和陈冰,径自解释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咱们这些人当中,日后要想成事有一番作为,自然要以你和姚骞马首是瞻,都不急,身体要紧。”
江汉源清澈的笑眼从三人脸上扫过,胡清野心勃勃,艾小米扮猪吃老虎,陈冰面冷心热,这一年他看的透彻,但都事出有因,他不在意别人利用他,能让他心甘情愿被利用,也是他们的本事,但他知道时机未到。
江汉源拍了拍毡布,脸上带着惯有的浅笑,“都站地上不冷吗?上炕啊,睡醒再想以后。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没酒上炕睡。别把人家灯油熬没了!”
艾小米把垂在炕边的腿撂上炕,顺势拉了把陈冰,“折腾半宿,早困了!”
“可不是,鸡都快叫了!”胡清反应也很快,移到靠门窗的位置,蹬鞋上炕。
陈冰和江汉源对视一眼,走到长炕对面老桌前,吹灭了油灯。
“嗷儿嗷儿”,吃完早饭,小棕的叫声就在院子里响起,不知什么缘故,它今天叫的不停。姚骞认识它一年了,也没见它如此不寻常,嘶鸣声时缓时急,像在叫人,又像说话,也可能是唱歌,高亢的情绪久不平息。
姚骞把他们这几日用过的被褥、剩余的干粮都交给了祁木匠夫妇,并多给了几尺棉布和两块银元,算作谢礼,祁家夫妇推拒半天才收下,毕竟他们早已付过资费。
“这个灵芝,忘了让佘子君拿走了,他估计用得上。”姚骞边收拾草药边和云彦闲话,“小棕今儿个咋的了?一直叫个不停,小杨没喂他?”
“兴许是想你了,不如你先去见见它。”云彦擦拭着姚骞的靴子,听出了小棕的激动,心里盘算着帮它们父子一回。
姚骞停下手里的动作,望着窗户思索一瞬,走出了屋门。
小棕绝对是成精了,他一出去,就冲着他长鸣,激动地又是抻脖又是扬蹄,等他走过去仍是绕着他来回踱步,嘴巴还一个劲儿往他脸上蹭,呼出的热气痒的姚骞咯咯直笑。
“这么想我呢?”姚骞抱住小棕长脸贴了贴,“我也想你,嘿嘿。”
不料,小棕蹭完了脸蹭肚子,接着蹭姚骞后背和大腿,最后竟然把嘴巴伸到姚骞大腿根,“你,你耍流氓啊!”姚骞一蹦三尺高,“八子,给它套上车,出发!”对屋里喊了一句,姚骞气急败坏地进了屋,小棕的叫声还在继续。
上了路,小棕终于安静了,四蹄稳稳地踩在有些开化的积雪里,带着车轮“咯吱咯吱”转动。云彦和李八子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因此,不是小棕不想叫,而是不敢叫,他的主人威胁他,再敢碰他媳妇儿,就不让它见媳妇儿,所以人家一哼哼,它就乖乖停在了一个院子的大门外,还“嗷嗷”两句帮忙叫门。
大门打开,华南阳看到马车时,正要和云彦说话,车内就传出姚骞激动的话音,“到华小姐家了吗?”紧接着,马车厢门被打开,姚骞从里面跳了下来,并使唤云彦“快!把我给华小姐备的大礼搬下来。”
华南阳身后,院子里,华老汉坐在门槛上擦拭着自己的宝刀,向云彦投来深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