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余晖将附近山脊上的树梢染成一片金红之时,木清欢才总算是忙活完了窑里的活儿。
她将今日烧成的最后一箩筐炭搁在屋檐下,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色,见着这会儿的时辰距离晚饭还差些,便在院中架起了七口陶瓮,直溜溜地在院子里摆了一排。
这些翁中原本放置的都是些厨余的烂菜叶子,林间采摘的药材的根茎,还有不少动物内脏,鱼肠兔肠,干枯松针落叶等。
这瓮小小一个,上头盖一块木板,再压着块石头,便能阻隔外头的蚊虫飞入,也不至于叫那里头气味飘散开来。
这年头的铺子里是买不到现成的肥料的,因此为了来年自己那两亩地的药材能种植得更旺盛,木清欢一早便开始着手准备堆肥。
可如今,这些依旧没有腐化,闻着臭气熏天的肥料,倒提前派上了用场。
腐肉的气息随山风盘旋,惊得归巢的寒鸦都在空中盘旋,迟迟不敢落脚。
韩律捏着鼻子退到篱笆外头,一蹦三步远,龇牙咧嘴的:\"夫人......你这怕不是要炼尸油?\"
“是验货。”、
木清欢睨了他一眼,又将方才江言拿着石臼认真捣碎的碳粉往一副青灰色的面巾夹层里头装。
“嘿!这不是老江的中衣嘛?”
韩律远远看着,顿时有些幸灾乐祸。
木清欢懒得搭理他,心中却决定待会儿第一个就拿上蹿下跳的这厮来做实验。
她想要做的防毒口罩,除了在内芯上需要用上好的炭粉外,布料也得选用两层精棉制成的。
如今他们时间紧迫,木清欢也来不及去绸布铺子里挑选,便直接征用了江言的一件直缀。
方才她拿着两晃晃的剪子开始剪布料之时,江言那面上的表情简直就快要裂开了。
这布料的内层隐约透出蛛网纹路,再叠上一层精棉,一层麻布,既能阻隔那细末的炭粉免得呼吸之时被吸入鼻腔,又能清爽透气,不至于潮湿让炭粉成坨,倒真是趁手的材料。
细麻布间缝着那层装着炭粉的布包,鼻梁处还嵌着截竹节,再加上两根挂耳绳,这口罩的雏形做出来,倒还像模像样,简直都有些出乎木清欢的意料了。
江言本就因为损失了一件上好的衣裳而心头滴血,如今看着这薄薄的布,英眉几乎拧成死结。
“《千金方》有言「瘴气入口,非帛可挡」,这......\"
他们捣鼓了一整日做出来的遮面罩,如今怎么都看着单薄了些啊!
“帛确实不挡气,但炭可锁毒呀。”
木清欢将面巾覆在自己的脸上,探着身子往瓮中撒了把暗红药粉,又将一个口罩递给了韩律。
腐臭骤然转作刺鼻腥甜,连陈重威都被熏得退了半步。
韩律将那面罩拿在手里打着圈地玩,虽嫌弃那臭味,可就是不往脸上套:“老子在死人堆里打滚时也没有这般麻烦!这年头只有小娘子出门才以布遮面呢......”
江言叹气:“那叫幂篱。”
木清欢突然掀开旁边的那些个瓮的盖子,冷着脸乜了韩律一眼。
\"你若不戴也行,可这腐肉烂菜什么的,放久了便会生出有毒菌,且我方才还添了些旁的东西进去,若是不慎吸入了,你今晚就等着被灌黄连汤吧。\"
腐气爆开的刹那,韩律骂骂咧咧的话语顿时被闷在炭纱后。
他踉跄着扶住老槐树,却见木清欢用一根树枝挑起块淌着黑水的腐肉,竟直送到他鼻尖下。
“操!这味儿比鞑虏人的裹脚布还......”
骂声戛然而止,韩律的眼睛顿时瞪得滚圆。
原本还当是自己的错觉,他不死心地又凑得更近了些闻,末了指尖在面巾上戳出凹痕,不可思议的话语声听上去闷闷的。
“怎的戴上后,这味儿倒跟隔了座山似的?竟有这神?!”
待韩律身先士卒地试了试那活性炭口罩的效用后,江言与陈重威这才双双将分发到的面巾戴在了脸上。
江言往前几步朝着头一个瓮罐走去,他手执着木棍拨弄了下那罐子里的腐肉,突然道:“夫人方才撒进去的药粉......竟混着曼陀罗?”
这曼陀罗的毒性哪个行医者不知?若是按照方才那剂量下去,常人嗅之必定眩晕倒地,可韩律眼下竟还瞧着好好的......
江言有些不信邪,他忽然伸手扯下面巾深吸一口,那动作坚决到木清欢站在几步开外连冲上去阻止都来不及。
眼见着江言的脸霎时间变得灰青,踉跄几步一头栽向陶瓮,楚念旬眼疾手快地上前提溜起他的后衣领子,将人挂在臂上提远了些放在地面。
木清欢赶忙跟在后头,手里的炭纱面巾及时捂住江言的口鼻,气得想骂人:“你现在可信了!?”
江言还有些晕乎,躺在地上缓着劲儿,而边上看见这一幕的韩律却突然蹿上房顶,面巾在暮色中猎猎作响:“这玩意儿可真好啊!若是要戴着这面巾去了醉春楼,保准......”
军中韩律这等品级之人进花柳之地乃是大忌,众人心里头清楚得很,韩律这话也不过就是逞个口舌之快,做不得数。
可木清欢却突然想到了一事,低下头思索着。
这口罩眼下虽说是能阻隔气味与毒物被吸进鼻腔,可她在炭粉的用量上头,却并未精确计算,基本上是闭眼抓,瞧着差不多了便成。
可若是要长时间使用......
思及此,木清欢的目光看向了屋顶那人。
她招手将韩律唤下,又递了个新的口罩给他,拉着韩律的胳膊就往屋舍的西南角去。
韩律正满脸疑惑,就将二人已经走到了茅房的门口,而后木清欢趁他不备直接伸手将人推了进去,而后又从外头插上了门。
“去醉春楼用我这好东西,那是暴殄天物!你不如先试试茅房。这口罩的厚度,我估摸着......待一个时辰应当无事吧。”
于是这夜,众人围坐在屋前吃着热腾腾的锅子之时,不远处的茅房中,韩律的惨嚎响彻山谷:“老子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