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琴房的玻璃窗上凝成细密的水珠,像一排悬而未落的眼泪。路晚星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褪色的《车尔尼599》琴谱摊开在谱架上,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张被虫蛀的合影——五岁的她穿着缀满樱花的连衣裙,母亲路云的手正搭在她肩头,白大褂第二颗纽扣的位置空荡荡的。
\"叮——\"琴房的门铃惊飞了窗台上的灰斑鸠。李雨拎着保温桶站在逆光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轮廓。路晚星迅速合上琴谱,袖口扫过琴键带起一串突兀的音符。
\"食堂新出的山药排骨汤。\"李雨把保温桶放在琴凳旁,瞥见谱架边缘露出的照片一角,\"白程说在教务处找到些旧档案......\"
路晚星突然剧烈咳嗽,指尖掐进琴凳的裂纹。陈年的红漆簌簌剥落,露出木纹里藏着的刻痕——\"云&星 2008.4.7\"。李雨蹲下身,指腹抚过那些稚嫩的笔画,突然发现裂缝里卡着片暗红的樱花标本。
\"那年春天特别冷。\"路晚星的声音像飘在雾里,\"母亲说等樱花开了就带我去游乐园。\"她的指尖划过琴键,弹出一小节《致爱丽丝》,旋律在空荡的琴房里撞出回声,\"后来她在生物园栽下双生樱,说等树长到窗户这么高......\"
走廊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李雨冲出去时,看见林小满跌坐在档案室门口,散落的文件像被惊飞的鸽群。她攥着半张烧焦的考勤表,表上\"路云\"的签名被火舌舔去半边,残存的笔迹却与实验同意书上的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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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园的土腥气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路晚星蹲在双生樱裸露的树根旁,指尖沾着暗红的泥土。李雨举着手电筒,光束扫过树根交错的缝隙——那里卡着枚银质纽扣,扣面制药厂的徽章在锈迹下若隐若现。
\"十年前四月七号。\"林小满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她举着潮湿的档案袋,\"你母亲最后一次出现在教职工考勤表上。\"雨滴开始砸在塑封纸上,将\"病假\"两个字晕染成哭泣的脸。
路晚星忽然用树枝拨开腐叶,露出半截生锈的铭牌。青苔覆盖的金属片上,\"实验观察区\"的字样正在雨水冲刷下逐渐清晰。李雨伸手去捡,指腹被锋利的边缘划出道血痕,血珠渗进泥土的瞬间,树根突然渗出淡红的汁液。
\"下雨了。\"林小满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耳钉的冷光刺破雨幕,\"该去接李雪放学了。\"
路晚星望着她消失在雨中的背影,突然将铭牌狠狠砸向树干。惊起的乌鸦掠过她发梢,爪间掉落半片褪色的拍立得相纸——画面里年幼的她正在樱花树下哭泣,背景是制药厂尚未完工的灰色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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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的消毒水味被雨气冲淡。李雨替路晚星包扎伤口时,发现她腕间的旧疤下浮出淡淡的樱花纹路。窗外的双生樱在雨中狂舞,枝条抽打着玻璃,像要闯进来讨要什么。
\"你早就知道。\"路晚星突然开口,扯下手腕的绷带。暗红的血珠滚落在苏晴未带走的病历本上,在\"遗传性心肌炎\"的诊断栏旁洇成一朵畸形的花。
李雨沉默着拧开保温桶,蒸汽模糊了镜片。排骨汤的香气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让他想起制药厂废墟里那些破碎的药瓶。路晚星突然将汤匙砸向墙壁,瓷片在《人体解剖图》上撞出裂痕:\"她签同意书那天,是我七岁生日!\"
暴雨淹没了歇斯底里的尾音。李雨弯腰拾瓷片时,发现墙缝里卡着片泛黄的琴谱——正是路晚星母亲改编的《樱花变奏曲》,谱脚标注着奇怪的化学式。雨声忽然变得很遥远,他仿佛看见十年前的路云坐在此刻的位置,在白大褂口袋的同意书上签下名字,第二颗纽扣在弯腰时掉进墙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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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琴房传出支离破碎的旋律。路晚星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琴键随着她痉挛的手指起伏,奏出的《致爱丽丝》像被撕碎又胡乱拼贴的梦。月光透过彩玻璃在她后背织出樱花纹样,暗红的脉络正顺着脊椎蔓延。
李雨举着蜡烛站在门口,火苗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他突然看见谱架后的墙纸鼓起一角,剥落的墙皮下藏着用口红写的算式——那串数字正是琴谱上的化学式。路晚星的手指突然重重砸向琴键,低音区迸发的轰鸣惊醒了梁上的蝙蝠。
\"这是母亲的字迹。\"她的指甲抠进墙皮裂缝,\"当年她总说在琴房备课......\"
陈年的灰簌簌落下,露出藏在夹层里的铁盒。盒盖上用指甲油画着笑脸,锁孔里插着枚褪色的发卡——正是合影中路晚星头上别着的那朵樱花。当铁盒开启的瞬间,腐烂的樱花香扑面而来,盒底的信纸已经脆化成蝶翼般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