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砚眼眸微瞪大,恍若被什么东西击中心扉。
原来她还记得。
他以为她经历从高门贵女、家族覆灭,再到入宫为妃,雍容度日的大起大落,不会再记得这些细枝末节,没想到她却还记得。
程明姝愧疚于自己没有给黎砚准备及冠贺礼,黎砚却欣喜于她还记得他的及冠。
无关有没有贺礼,只要她还记得。
他的沉默被程明姝误解为失望,毕竟哪里有人过了生辰后,才说生辰快乐的?
程明姝有些窘迫,雪腮晕染一抹薄红,“是我倏忽,没有给你准备及冠礼,实在对不住,若你不嫌弃我过后会补给你。”
黎砚忽而轻笑,“明姝姐姐想要送我什么作为贺礼?”
“这……”程明姝顿了顿,飞快思量后说,“黎家不缺黄白之物,我应当会投你所好,搜罗些珍稀名贵的药材。”
“那样太麻烦了。”黎砚摇头。
程明姝茫然,“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能做到的,我都会补偿给你。”
她能感受到黎砚在自己说完这句话后,整个人都焕发了,变得不一样。
她忽然后悔那般说了,要是黎砚提出的要求她办不到可如何是好?
黎砚不知她已生出悔意,继而道:“我不求金银钱财,不求珍稀药材,明姝姐姐你抱抱我,权当做及冠之礼可好?”
他身躯微微向前倾,眼里的希冀亮得惊人。
黎砚要的及冠礼竟然这般简单?程明姝惊了。
不止程明姝,就连碧萝和莲杏也互看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讶异。
要知道她们主子好歹也是贵妃娘娘,就算黎太医不要身外之物,但要娘娘一个诺言也是极为难得的,他居然浪费了……
碧萝到底要机灵些,脑子转得快,察觉到了黎太医对娘娘的不一般。
怎么会有人提出要一个拥抱作为礼物?就像是提出之人渴望与对方有更多的接触……
碧萝为自己的想法吃了一惊,终究不敢说出,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程明姝觉得自己若不答应,黎砚眼里的光都快把她灼伤。
程明姝问:“你确定就这般简单?”
黎砚点头。
程明姝:“不要其他贺礼了?”
黎砚摇头,没有什么贺礼比她的主动拥抱更珍贵了。
程明姝站起身,向前迈出几步,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
女子身上独有的馨香扑了满怀,黎砚像是抱住了一捧绚丽灿烂的春日花信。
他的身躯微微一僵,旋即放松下来,抬起双臂轻轻回抱了她一下。
这一刻屋内静谧无声,碧萝与莲杏识趣儿地垂首不语,唯有他们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在默默交织。
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
幼年他时常被同龄稚儿欺负,是她挡在自己身前,抱着自己说:“小黎子不哭哦,姐姐帮你教训他们了。”
黎砚多么希望这一刻能永存,让他用余生去回味这个拥抱。
但梦总有苏醒的一日,她松开了手,黎砚知道自己也该醒了。
程明姝后退一步,却碰到他的手掌,原来他护着她的后腰,怕她不小心摔倒。
真是的,把她当瓷娃娃了,哪有这般脆弱……
待她站稳,黎砚才收回手,“多谢明姝姐姐的及冠之礼,我会铭记于心。”
以为是他的客气话,程明姝没有放在心上,一个拥抱哪里会值得人永远放在心上?
黎砚离开了,他为她推拿手腕,取得了珍贵的及冠礼,没有其他能留下的理由。
程明姝也恢复了平日的生活,抄写佛经,起初她觉得抄经文是件极为枯燥的事儿。
佛理玄妙深奥,难以理解就算了,还有大量的梵文也是看不懂的。
可抄得次数足够多,便也静了心,渐渐悟出些道理来。
她将相国寺这一趟看做一场修行。
但就算是苦行僧的修行,也会有停住脚步,留意风景的时候。
程明姝也不例外,第二日与往常一样抄写一个时辰后,她外出活络筋骨散散步。
相国寺的后院不大,清幽是特点,前院到是沸腾喧嚣。
起初,程明姝为了低调行事,甚少去人多眼杂的前院。
可后院的每一寸土地她都走遍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日日看一样的风景也是无趣。
程明姝索性取来一只帷帽戴在头顶,及膝的素纱飘逸,罩住了她大半身形,也遮住了面容。
相国寺前院,暖金色的光辉倾洒,映照着来来往往的香客。
到处弥漫的檀香与香客虔诚的祈愿交织,善男信女们或双手合十、闭目祈祷,或缓缓踱步,瞻仰佛祖菩萨的庄严。
程明姝一袭素净衣衫,虽然遮住了面容,但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淡雅出尘。
碧萝与莲杏紧紧在缀在她身后,就像是来寺庙上香的贵府千金。
有人侧目,也是为其气质,而非怀疑身份。
程明姝在前院漫步,感受着来之不易的宫外烟火气。
“娘子,小心脚下。”忽地,身侧经过之人的叮嘱飘进程明姝的耳朵。
程明姝潜意识转过视线,那是一对年轻夫妇,妇人身形臃肿,腹部高高隆起,是个孕妇。
相国寺位居山巅,道路颠簸,山上甚少出现孕妇,程明姝难免多留意了一分。
就在她与夫妇二人擦身不久,香客如织的喧闹忽地被一声尖叫劈碎。
程明姝飞速回首,只见那妇人被丈夫搀和着慢慢跌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呼喊道:“我的肚子好痛——”
碧萝见程明姝驻足,试探地问:“主子要奴婢上去帮忙吗?”
程明姝摇首,她如今能爬到这个位置,便是不多管闲事。
“我不上去,你们也别上去,静观其变就好。”
果不其然,寺中僧人很快注意到妇人的呼痛,连忙赶来。
“夫人看样子是要分娩了!寺内虽有僧人精通岐黄之术,可对于分娩却是一窍不通。”那僧人见到情形,急得团团转,无计可施。
围观的香客议论纷纷。
“为何不将人带下山,去找稳婆?”
“路途遥远,哪里来得及寻稳婆?”
“天啊,她流血了……”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道修长身影穿过人群,快步走近妇人。
黎砚衣摆无尘,清隽的面容沉稳冷静,一眼瞧出妇人的情况:“在下通晓医术,不如让在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