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想向娘娘讨一碗绝子汤。”
苏玉珂话罢，景仁宫内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程明姝听闻她前来竟是索要绝子汤的，柳眉轻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细细端详苏玉珂的神色，恭敬地弯着脖颈，垂下的眼里十分平静，没有被迫，是认认真真思量过的。
程明姝抬了抬手，声音虽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对宫人道：“你们都退下吧。”
宫人们包括碧萝、莲杏和柒柒皆鱼贯而出，轻轻合上宫门，殿内顿时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程明姝这才正了正身子，目光紧紧锁住苏玉珂，邀她坐在罗汉榻上。
冷峻神色中带着一丝探究，缓缓开口道：“你确定吗？怎会想到在承恩第二日便要喝这绝子汤？子嗣的重要性不必本宫多说，你是聪明人不会不懂。”
子嗣于后宫妃嫔而言是何等重要之事，说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亦不为过。
这宫中多少人梦寐以求，不择手段都想求来子嗣，苏玉珂偏偏要杜绝孕育子嗣的可能，到底是为何？
苏玉珂这才扬起脑袋，迎上程明姝的目光，轻启朱唇，字字清晰：“娘娘，妾已想得透彻。”
“想入宫以来若无娘娘的扶持，便不会有今日的妾。从前妾屡遭欺辱，幸得娘娘垂怜，方才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如今陛下的恩宠，本就是娘娘赐予的机会，妾愿以身作则，断不想因自身之事给娘娘徒添烦忧。此次侍寝，本就是为助娘娘固宠，而这绝子汤，亦是为除娘娘的后顾之忧。”
她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可惜若妾自行前往太医署求取药材，定然逃不过陛下的耳目，反而会横生出更多的麻烦，故而只能来求助于娘娘。妾心意已决，还望娘娘成全。”
苏玉珂心中明白，此举虽险，但为了在这宫中站稳脚跟，获得贵妃娘娘的信任，她别无选择。
何况她本就没有生儿育女的打算，在平阳伯府的时候，她被虐待、被折磨，日日担惊受怕，怕看不到第二日的黎明。
有多少夜晚是带着伤流着泪彻夜难眠，她不会忘记的。
能将仇怨报复回去，她已经是想都不敢想，夙愿已偿，若非为了还娘娘的恩情，她恐怕早就……
“如果不是寻不到药材，你是不是早就瞒着本宫自行服用绝子汤了？”
苏玉珂坦然，“妾不想欺骗娘娘，但的确是这样想的。”
程明姝静静地听着，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她望着眼前内敛沉静的秀丽女子，想起在原书中，她不过是仅有三两笔墨的配角，如今却有这般赤诚之心。
相较之下，自己利用她来达成目的，反倒显得不仁不义。
理性上而言，让无法怀孕的苏玉珂去为自己固宠，不失为一桩好事。
尤其有宋佩英的先例在前，她便多了几分警醒。
人心难测，今日苏玉珂虽忠心耿耿，焉知他日不会背叛自己？
让她喝下绝子汤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但……
“你当真确定？绝子这等大事，一旦行之，便再无回头之路，你可要想清楚。”
苏玉珂毫不犹豫地点头，决然道：“妾确定无疑。娘娘待妾恩重如山，妾愿以死相报，断不会有二心，区区绝子汤又算得了什么？”
程明姝好言说尽，见她一意孤行也不再阻拦。
“好，本宫答应你，明日便会将汤药送予你。现在，你且陪本宫吃吃茶吧。”
苏玉珂听闻，不禁微微一怔，目露讶异，“吃茶？”
不一会儿景仁宫内便飘起清幽茗香，袅袅香气若丝绸萦绕金碧辉煌的殿宇，带来宁静悠远。
程明姝与苏玉珂相对而坐，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茶罐乃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温润细腻，罐身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翠竹图案。
茶匙则是选取了坚韧的湘妃竹制成，竹节分明，色泽典雅。
茶碾为白玉质地，碾轮与碾槽契合完美，转动起来顺滑无声。
苏玉珂素手拿起竹制茶匙，轻轻舀起茶罐中的君山银针，放入白玉茶碾中，缓缓转动碾轮，茶叶在碾轮下渐渐化作细碎的粉末，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她入宫选秀时，在储秀宫住了不少日子，不仅学了皇家礼仪，琴棋书画烹茶花艺皆有涉猎。
碾碎茶饼，苏玉珂起身，手持银制水壶，壶身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清冷光泽。
她将刚刚煮开的山泉水倾入一旁的茶釜之中，茶釜为青铜所铸，釜身铸有古朴的饕餮纹。
待水微微沸腾，泛起如蟹眼般的气泡，她才轻轻将茶粉倒入釜内。
最后她拾起竹筅，竹筅的竹丝根根纤细且富有弹性，她手腕轻抖，快速而有节奏地搅拌着茶汤，一时间，茶香弥漫四溢。
程明姝则坐在她对面逗弄着怀中的福福，脸上满是慈爱之色。
“福福如今满月了，瞧这小身子，变长了些，也越发沉了。再这般长大，怕是都不好抱咯。”
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福福的小鼻子，眼中满是宠溺，“这小家伙，哭闹时听见本宫和陛下的声音，便不哭了，想来也是能认人了，倒是个机灵的孩子。”
苏玉珂微微欠身，将煮好的茶双手递过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轻声说道。
“福福有娘娘这般精心照料，又身处富贵繁华的皇宫，蒙以养正，日后定会成为大棠的栋梁之材，让娘娘得享天伦之乐。”
苏玉珂的眼神中不自觉流露一丝羡慕，看着福福粉嫩的小脸，心中五味杂陈。
但她深知自己的处境，很快便收敛了情绪，专注于眼前的烹茶之事，手中的动作愈发轻柔，仿佛在借此平复内心的波澜。
一想到明日服药之后，自己便再无拥有孩子的机会，她的心中难免有些苦涩。
但她很快便坚定了神色，在这宫中，为了能活下去，为了报答娘娘的恩情，这代价虽大，却也值得。
她不会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