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扶着沈昭宁坐下,倒了一杯茶水,看见陆正涵进来,如临大敌一般,连忙轻声提醒:“大爷来了。”
沈昭宁好似没听见,眼皮未曾抬一下,自顾自喝茶。
“退下。”陆正涵坐在她身旁,冷沉地挥手。
“奴婢去换一壶热茶来。”
紫苏拿起茶壶,到了外边却让冬香去,她和紫叶守在门外,注意着房里的情形。
大夫人和二小姐联手,最终逼得二夫人认罪,大爷那么宠爱二夫人,必定恨死了大夫人。
若大爷要找茬,她们要第一时间进去保护大夫人。
沈昭宁用手撑着额角,倦怠地阖眼,直接当他不存在。
陆正涵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酝酿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知道你怨怪我对苏氏的惩处太轻了……你能否听我说几句?”
虽然她猜到了几分他的想法,但还是轻轻点头。
“说实话,我没想到苏氏做了这么多错事,更没想到她不是我看见的是那般柔弱、善良、大度。”他的俊脸布满了自嘲,以及对苏采薇的失望,“或许是我看走了眼,或许是她变了,她让我觉得很陌生、很可怕……”
“即便如此,陆大人不还是护着她吗?”沈昭宁冷冽地打断他,实在不想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我不是护着她,而是维护陆家的脸面。更重要的是,耀儿要读书科考,长大后要入仕,不能有一个杀人犯生母。”
陆正涵的面庞好似交织着痛苦的抉择与两难,“我把苏氏留在府里,一来是因为,耀儿和瑶瑶知道了她去乡下庄子,必定要哭闹,耀儿还如何安心练字、读书?二来,我确有私心,你在乡下庄子遭受欺辱三年,我不愿苏氏重蹈覆辙。”
他见沈昭宁的眸色越发的冰冷,忍不住握住她放在桌案的手,想要示好。
却不想,她好似被针尖刺到了,迅猛地把手缩回去。
陆正涵不悦地皱眉,面色顿时寒沉了几分。
他已经低声下气地跟她解释,她却当他是洪水猛兽吗?
“苏氏犯了大错,我不可能原谅她,更不会再对她如何,唯有这件事,还请你多多体谅。”他好声好气地说着,尽力把心头的怒意压下去。
“陆大人是一家之主,我的想法不重要,你也不必解释。”沈昭宁的胸口充斥着凉意,一股恶意几欲从心底喷发。
他爱惨了苏采薇,爱了那么多年,骤然让他收回所有的深情,很难。
对苏采薇而言,是幸运吧?
陆正涵冷沉地皱眉,但还是道:“三年前的事,此次的事,皆是苏氏的过错造成的,也是我欠你……”
她冷笑,“陆大人欠我的,只是这两桩吗?”
“是,我欠你不少,我会慢慢补偿你。”
他的语声刻意温和了几分,“你是大夫人,府里诸事今后便交给你打理,你的身子吃得消吗?”
她所图谋的,无非是掌家大权。
如此,她应该满意了吧?
“怕是吃不消,但我会尽力。”沈昭宁犀利的目光好似看透了他,唇角噙着一丝嘲弄,“总不能让一个犯了大错的贱妾执掌中馈吧?若传扬出去,陆大人的脸往哪里搁?只怕参你的言官会在朝议时骂你。”
“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说。”陆正涵知道她所言在理,但就是觉得刺耳又难听。
“苏姨娘是贱妾,芳菲苑不是贱妾能住的,还是让她搬到别处吧。”
“好,我让老徐给她安排别的院子。”
“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旁的。陆大人应该不着急吧?”
“不着急,你慢慢想。”
陆正涵咬着后槽牙往外走,却又听见她幽冷的声音响起。
沈昭宁的语声里满满的讥讽,“陆大人还是多多管束苏姨娘,以免她又做出阻碍耀哥儿前途的错事。”
他转身凝视她,暗沉的目光好似穿透了流水经年。
“沈昭宁,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我也想知道。”她的眉骨蓦然酸痛起来,迅疾地转身背对着他,不让他看见眼里的泪光。
他不配!
僵冷、挺直的肩背,极力克制着身躯里翻腾的酸楚。
明明他在死牢情真意切地说要娶她,发誓一辈子会待她好。
明明他看着她的眼神布满了柔情、怜惜,她看得一清二楚。
明明拿走了她的花包,好似得到了世间最值得珍惜的宝物。
明明他前来迎亲时,俊朗的脸庞盈满了幸福、纯粹的笑意。
为什么忽然间就变得不一样了呢?
“也许从成亲那日开始,就变了。”
陆正涵冷漠地说了一句,一丝伤感流散在风里。
沈昭宁听见他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了,用力地眨眼,把不该有的情绪统统压下去。
成亲那日,发生了太多事。
她从幸福欢喜的云端,跌进冰冷黑暗的深渊。
先是苏采薇带着一双儿女跪在新房前,后是陆正涵撕裂她的嫁衣,说了一通羞辱的狠话扬长而去。
可笑的是,当时她一根筋地觉得,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得到他的怜惜。
殊不知,他全部的爱已经给了别的女子。
醒悟得太晚了,以至于她遭受了五年的磋磨、欺辱。
是她活该。
紫苏悄然进来,扶她在床边坐下,静静地陪着她,没说话。
大夫人过得太苦了。
半晌,沈昭宁平复了情绪。
“大夫人不是不愿打理府里诸事吗?”紫苏轻柔地问。
“不能便宜了苏采薇。”
沈昭宁想着,掌管中馈最大的好处是可以点算那些嫁妆的去向和折损。
陆正涵烦躁地前往书房,心口被各种乱糟糟的情绪塞满了,堵得慌。
刚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沈昭宁说那句话,时隔五年,一切已经无法改变。
成亲那日,薇儿带着耀儿和瑶瑶去新房找她,下跪求她原谅,求她准许他们留在陆家。而沈昭宁端着郡主的架子,不仅命令薇儿不停地磕头,还打了耀儿和瑶瑶。
若非她心肠恶毒,容不下薇儿三人,他不可能在洞房花烛夜对她恶语相向,他会怜惜她、照顾她一辈子……
可是,薇儿为什么变得跟沈昭宁一样狠毒?
陆正涵躺在小榻,感觉脑子里塞满了伤心、烦乱、躁怒,又感觉空空如也。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西斜,周身起了凉意。
徐管家急匆匆地来报:“大爷,老夫人被几个婆子搀扶着去了春芜苑。”
陆正涵大惊失色,惊惶地往外疾奔。
母亲还病着,万万不能再受刺激。
而沈昭宁的嘴长了刀子,一定会肆无忌惮地刺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