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岐将张县令送进诏狱三日后,严睦方和洛悠然也回了喜都,他们前脚到家,张尚书后脚就来了信儿,说是为着张德章的事儿要专门感谢严睦方,严睦方匆忙换了衣服就往酒楼赶,边走严岐还边跟在后面帮着系腰带。
洛悠然没和严睦方一道回府,而是先去了东荣街的药庄抓了些补血益气的药材,等她进了门发现榻上竟散着严睦方的衣裳。严睦方属实着急,也忘了自己宿在偏院的事儿,就这么将衣服脱在了洛悠然屋里。
桑木将衣服收起来要拿去洗衣房,刚走两步就掉出个物件儿来,她捡起来一看就咦了一声嫌弃道:“这帕子也太破了吧,还能用?”
洛悠然闻言,将药包递给桑木,自己拿过那块满是血污的帕子,“补补一样用,先去把药煎上吧。”
桑木抱着衣服和药包一耸肩出了门,不知道这块破帕子哪里值得她主子费心补,走了几步突然自言自语道:“嘶,别说,那图案倒是挺像夫人生前绣的……”
洛悠然在屋里翻了半天也没翻到个针线,只好去下人房里要,侍女们才吃过饭,被惊得不行,一个个都抢着要帮洛悠然干了这差使,洛悠然嘴里说着“不碍事”拿了针线便走了,剩下房内侍女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我看夫人也不像传闻里说的那么不堪嘛,还会补帕子呢!”
“瞧着对咱家大人也是真心实意的,要不哪能上赶着给补别人姑娘家的定情信物。”
“唉,男人嘛,都一个样儿,屋里的总是不比外头的香。”
“夫人真可怜,希望大人早日开窍吧……”
洛悠然不知道她在下人嘴里已经成了痴心错付的可怜人,正一针一线地将那帕子上的豁口补起来,她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得信守承诺。
厨房里正煎着的药也是为了给严睦方补身子用的,严睦方为着救她受了伤不说,就连这么心爱的帕子也破了,说什么也得表示表示,况且只是煎药而已,自己手上现在正好有个药庄,一切都这么凑巧,不过是一顺手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洛悠然心里这么想着,手上的活儿干得更仔细了,她心灵手巧,没一会儿就在那道豁口上绣出了条繁星点点的银河来。她将补好的帕子举起来对着窗边照了照,觉得严睦方这条帕子还能再用个十年没问题。
而严睦方此时早已忘了这茬儿,他和张尚书坐在酒楼包间里,听着人对他感恩戴德,这才明白是崔言年将这面子安给了他。
“小侄命大,多亏了严大人,才有这机会将功抵过去苍州做府卫军,老夫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我那兄弟走得早,他娘亲又早已改嫁,家里没什么人管他,才养成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唉……”
张尚书说着灌了口酒,严睦方听人这么说分明是真把他当做了自己人,一时又想起崔言年说这人蠢,脑子不够用,劝他不要拉拢。可是如今萧勤身边没人,老师又不肯出山,这张尚书便是目前唯一一个他能够得着的,不如就试试,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总该知道了。
“张大人言重了,我瞧张总督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今后还有的是机会为大梁尽忠,这么一点小事本就罪不至死,唉……”严睦方说着叹了口气,语句里满是疑惑不解,“就是不知道岳丈是怎么想的,田氏再重要,也不至于把张总督往绝路上逼,况且圣上已有了要保总督的意思,那田述不过也是个吃干饭打酱油的,他在我诏狱里也惯会偷奸耍滑,晚辈着实是猜不透岳丈的心思。”
张尚书连着灌了好几口酒,听严睦方自称晚辈,还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哼笑一声说:“你呀,还是年纪轻经历少,洛首辅是什么人?不过是觉得我张氏此举连累了他罢了。圣上因着都城里的流言蜚语本就心里不爽快,他自然要找人开刀,既能安了圣心又能以儆效尤。”
“这就怪了,我曾听岳丈提过,说五世家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若此次张总督真的被开罪,那大梁不仅失了位悍将,张大人不也——”严睦方到这儿突然顿住,一边给人倒酒一边又改口说,“是晚辈多言了。”
张尚书被他挑起了好奇心,“我怎么?”
“晚辈就是觉得,岳丈此举让张大人寒了心,这酒我心里吃得不爽快,该是我请张大人才对。”
严睦方这话说得熨帖,给足了人面子,张尚书自然是受用,他招呼小二又加了坛酒,等人走了才说:“哪有什么缺一不可,不过是各取所需。除了如今的洛、邵两氏,其他三家从来没被真正瞧得起过。旧三家虽然早已不自称世家,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同仁元年朝臣拒仕,死的人都是寒门出身,圣上没敢动世家一点儿,我们新三家不过只是替代品罢了。”
“张大人说得极是,想我父亲不也是因为出身不好,才落得那个下场,守着东宫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严睦方说到这儿满面愁容,接连往嘴里灌酒。
张尚书一看这是真触及了人伤痛之处,连忙拉下严睦方的胳膊劝道,“哎呀,这么喝还了得!”
“我心有不甘!”
“良禽择木而栖,严大人当年虽然选错了,可你还有机会啊!”
“选错?就连东宫都是错的吗?”
“这……”
张尚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但想要往回撤已经晚了,严睦方既已抓住了他的话茬自然不会放过。
“既然东宫都能错,那这天下正统就谁都能做得!要我说,不管哪棵树哪枝梢,能真正握在自己手里的才叫良木,张大人难道就没想过为张氏重新择一良木吗?”
张尚书听得一愣,严睦方指尖沾了酒划在桌上,“因着总督一事,田氏与张氏已离了心,洛氏的态度想必张大人也已经明白了,此时再不另谋出路,等有了能替代张氏的新世家出现,可真就晚了。”
“你与洛氏有姻亲,为何——”
“晚辈不想走父亲的老路,内子只是洛氏不受宠的庶女,既借不上力就要自己争取。”
严睦方此时已起身,他盯着张尚书的眼睛,“张大人,最迟秋猎前,晚辈静候佳音。”
桌上酒渍未干,严睦方人已走了,只剩张尚书对着那一个“勤”字久久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