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沪会战爆发后,日本军部为打破僵局,正式设立“上海派遣军”,进行了一系列人事与军衔晋升。
松岛辉一郎被授予帝国陆军少将军衔,正式成为上海派遣军麾下的上海海军陆战队指挥官。
这支部队原先人数只有4000人,常年活动在上海附近沿岸。战争爆发后,正在迅速扩充和增援之中。
1937年的日本海军,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海军,也是第一个将海、陆两个兵种完美结合,专门成立一支独立部队来参战的国家。
由此,可见这支部队的独特性和重要性,他们是精锐,更是日军在东亚的门面担当。
在此之前,松岛跟早川的权力争斗尚存反转空间,但是这次任命把格局彻底确定下来。
早川至今未能进入军队,而松岛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地头蛇。
诚然,他目前的军衔是所有拟参战部队中最低的,各军团指挥官最低是中将,甚至大将都不鲜见。
他这个少将真的是罕见了,年龄也是最小的,松岛辉一郎是唯一的“二代”指挥官,前途不可限量。
军部各位大佬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包括早川的支持者冈本,而松岛一一笑纳。
藤原重光,这位他的恩师,反而失去了光彩,他没有军方背景,自然插不进手来,目前已经被边缘化了。
要不说,所有将领都期待打仗呢,战争时期的晋升是和平时期速度的几倍不止啊,不打仗,咋分配官职呢?
松岛虽然有愧于父亲和家族长辈的期望,但是,如果不改弦易辙,恐怕此刻处境比早川更不如呢。
就在他忙着对接军需、调配外事时,副官小野送上一封紧急家信。那龙飞凤舞的笔迹一看便知出自松岛重一——他的父亲。
松岛重一年初请辞了法国大使的官职,回国颐养天年。
以他的年纪而言,远远没到退休的时候,完全可以再干五年。但是因为政治倾向与主流不同,向上的空间已经没有。
为了避祸,早早就退了下来,也免得给儿子添堵。
自此知晓松岛辉一郎投奔军部之后,松岛重一已经不再联络儿子,两人基本属于断联状态。
他在信中的语气疏离中带了一丝焦急:“我们已动身来上海,欲见你,以及……寻访你妹妹的消息。”
松岛一怔,思忖良久,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曾在回信中含糊透露“清音”下落已找到,只是她失散多年、不肯认亲。
那是很久之前的一封家书里,提到过这件事。后来,他与父亲生分了,便再也没提起。
看来,这封信被耽搁了许久,父亲收到后,立刻不顾战火要赶来见她。
半月后,一艘日本海军巡防舰缓缓抵达上海码头。
一对气质高雅的老夫妇在几名侍卫的保护之下,登上了码头。松岛的副官小野和山口带领十几名随从亲自在码头迎接。
两位长者身着和式正装,带着古老的京都贵族气派。他们便是松岛辉一郎的父母大人,松岛重一和松岛茜子。
母亲茜子是典型的高门贵女,气质清冷,端庄典雅,梳着光可鉴人的高髻,佩戴精美簪花,妆容和服饰一丝不苟;
父亲重一虽然两鬓已生华发,但是依旧保持外交家的风度翩翩,气质出众。
这两人在法国旅居多年,举手投足俨然已经多了几分异国情调,与刻板而内敛的日本世家贵族大相径庭。
松岛家源自平安时代摄关贵族,立足王室外交,后在明治维新时因功绩被封华族侯爵。历代以文治与文化修养见长,不喜武夫之道。
祖上曾和法国文化界有深度交流,推崇“欧风经济开放”而非军事扩张;
重一曾任驻法国大使,对浪漫文学与和平主义极有热情,一直写文章讽刺日本军部的扩张路线;
母亲松岛茜子则是皇室外戚,出身桥本氏学者家庭,琴棋书道样样精通,对于当下军国主义风潮极为反感。
当日中午,松岛提前在租界外一座临时占用的日式邸宅等候双亲。
邸宅是旧领事馆改装,院中种着些枯黄的松树。周围宪兵警卫森严,敬畏地迎进这对日本贵族夫妇。
松岛辉一郎到门廊处迎接父母,鞠躬行礼道:“父亲,母亲,路上辛苦。”
茜子连忙上前扶起儿子,细细端详他的脸色;而重一则脱下手套,面无表情地问道:“清音在哪里?你曾说已找到她下落?”
松岛平静回应:“她……在我这里做些事,一切都好;目前有点波折,还没正式认亲......”
重一皱眉道:“为什么不认?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茜子眼含泪光:“她现在长成什么样了?我想看看她,你能叫她过来吗?”
松岛眼看父母亲全都急了,只得如实解释:“她失踪后,被西洋神父所救,然后带去了中国,一直住在上海。对于自己是日本人这个事实,目前还不能接受。”
“这......”茜子为难地看向丈夫。
松岛重一对儿子的能力毫不怀疑,他必定做了深入调查,已经百分之百确定了清音的身份。
现在棘手的是,女儿不愿相认,这确实有些麻烦。
“是为了什么?她既然是神父养大的,难道是神父不同意?”
“不,那位神父已经去世三年了。清音在教会学校长大,接受西式教育,她被养得很好,只是最近几年才自己独立生活。”
松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苏漫漫的现状,组织一下语言,踌躇道:“她参加了某个激进组织,对我们的国家和军队有些误解。”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重一完全听懂了,冷淡地说道:“她把这里当作自己的祖国,而你的军队是侵略者,对吧?”
一时间气氛尴尬。重一环顾院子,忽然见几名宪兵进进出出,神色更加不虞,嘲讽道:
“这就是你所谓的事业?处处都是枪炮?”松岛神色一黯,不再辩驳,只道:“里面请。”
三人移步进到和式会客室。地上铺着榻榻米,房间摆了几株矮松盆景,格调清幽。
重一坐下,打量这临时驻地,轻声叹息:“这里气氛不祥,外头百姓流离,你可知道?”
松岛微皱眉:“父亲,这是战时状态……儿子也身不由己。”
母亲茜子忽然止住丈夫的话,转向儿子:“别吵了。我们先谈清音。你说她一直在上海,却不肯相认?那我们可否以朋友的身份拜访她?”
这话说得极卑微了,重一眉头一跳,脸上一片冰冷,但他终究没拂了妻子之意。
松岛面露难色:“见面应该可以安排,但是,如果你们想要带她回日本,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强势逼迫,必然引发逆反对立情绪。”
重一冷笑:“逆反对立,还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投靠了军部那些战争贩子,我的女儿怎么会不愿意回家?我们松岛家一向反战,你……竟敢违背家训?”
松岛无奈之极,抿唇道:“……父亲,我做事自有苦衷。此刻不谈这些。”
话题一度陷入僵局。
半晌,茜子柔声开口:“我只想见一面,确定女儿是否健康平安,若她不肯回来,我们也只能尊重。
毕竟她自幼失散,生于京都却在华夏成长……她心中定有苦楚。”
她的性子颇为感性,说到最后,已经忍不住哽咽。
松岛沉默点头:“……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安排你们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