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吴歧的,是吴二白的沉默。
这是种默认,吴二白在把他往外推——这是吴歧从未有过的感受。
吴歧歪歪头,忽然笑了一下,只是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他这个笑,到底包含怎样的情绪:“我不太明白,二叔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样的话。”
“就算你知道,我在外面交了“朋友”,也没罪大恶极到,需要让我从这儿离开吧?”
“假如我偶有,和他们一起小住的想法,也不会很久。”
“不会占用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也不会减少和你相约的频次,和我过去这么多年,一直住在舅舅或外公家里;或我工作后,单独在外居住,休息时才能与你相见,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不明白,我交了“朋友”,碍着你什么?”
“这不一样,小歧。这不一样。”吴二白说。
“过去,不管你和你外公,还是舅舅在一起,对我来说,你就在那儿。只要我主动说句“想你”,你就会回来,飞扑进我怀里,亲我、抱我、安慰我——我知道,我也有这个自信。”
“但现在,你的重心,或者说,你生命的50%将不再是我。它会被你新的,人生中的伴侣取代——而这个人,不是我。”
“哎~~”吴二白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尝试揭开一些,自己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心事,这样吴歧就会如他所愿,远远地离开他。
“小歧,或许你不知道。不知从何时起,我对你,忽然生出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尤其像现在,你这样靠近我,或者像以往那样抱着我、亲我的时候,我的心脏,仿佛生出一根看不见的弦,被你轻轻拨弄。”
“这不应该,很不应该。我是你叔叔,我应该照顾你、保护你,但唯独不能……”
“原本我也可以克制,或者说,我在极力避免让自己思考这个问题。”
“但自从我们上次,因为你“哥哥”的问题发生争执,你离开了我、不肯理我,我才发现,有些事不是我不想,就不存在——它一直在那里,时时刻刻在那里——我避无可避。”
“你不在我身边的每一天,甚至每一分钟,这种不能说的情绪,都在试图控制我,侵蚀我。”
“现在,你既有了心仪之人,就和他们好好地去吧。固然我一时可能难以习惯,但时间一长,总会过去。”
“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安排……”
尽管对二叔的感情似有所感,但当吴二白真对他表明这一切的时候,吴歧的心还是不可抑制,随二叔的话微微颤抖起来。
可更多的,却是一种“尘埃落定”、“果然如此”、“不出所料”的确认感。
但吴歧仍能维持表面寡淡,泰然自若睇着“为他着想”的老男人,似乎对男人的话不为所动:
“我不想评判二叔的想法是否正确,但我还是那句话——就算我走后,我们再也见不到,你也还是坚持让我这样做吗?”
“如果你说“是”,我马上就走——非走不可!”
“如果在我们已有的,过去二十年基础上,你却只想对我说这些——如果你最终只能给我这样的结论,那我真是宁肯,从来都没到过这个家里。”
“你以为我爱这个家,是因为这个家吗?”吴歧说。
“小歧——你!”吴二白瞳孔微扩,几乎维持不了自己,素来沉静平和的表情——为吴歧,为吴歧话中之意。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小歧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不,他不该……生出这种妄念!
“好了,我要走了。让我们说再见吧,吴先生。”吴歧就像没注意到吴二白的不妥,径自对吴二白说。
“不,你不能走!”吴二白终是抗拒不了,他心中迸发的强烈情绪——他心中的“魔鬼”。
这种非理性的情感,几乎瞬间控制了他的大脑,让所有“不应该”的冲动,顷刻化为实质——他攥住吴歧的手臂,紧紧攥住了!
吴歧微不可察地敛额,似是被吴二白攥得有点痛。但他并未表明这一点,问吴二白道:
“为什么不能走?不是你让我走的吗?你已经将最好的选择,摆在我眼前,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要去和我命中注定的伴侣,开启新人生了。”
“至于你,我亲爱的二叔,我相信您所做的考量,一定都是为我好,我怎么能不承情呢?”
什么叫“用对方的话,打对方的脸”?——这就是。
吴少爷一贯深谙此道。
“回旋镖”来得如此之快,让吴二白猝不及防,被戳了个正着。
但为了使吴歧留下,为了自己心中隐秘的期盼,和触手可及的答案,吴二白也顾不得,是不是在打自己脸了。
他目光灼灼,锁住吴歧。
“不,小歧。我说的话,有时也不一定是对的,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他说。
吴歧没说话,但看模样,摆明是不想理人。
这算什么?说了这么一通“为我好”的话后,现在又说“我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老男人,“既要又要”是不是?谁给你的权利?当少爷没脾气?!
哼!
吴二白也感觉自己的话不地道,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觑着吴歧没什么表情的冷脸,踌躇着,平生第一次,再度和一个人道歉:
“……我错了,我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你头上,还自以为是对你好。”
“我们是平等的。”
“呵~~”吴歧发出轻蔑地呵声,阴阳怪气瞥着让他不高兴的老男人,“你只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有什么过错呢?”
“倒是我不对,我不该在这儿碍你的眼。说不定二叔早就在心里嫌我碍事,想把我扫地出门,给以后的二婶儿和弟弟腾位置。”
“小歧,我并没有这种想法。”
吴二白无奈,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又莫名其妙,提到莫须有的“二婶儿”和“弟弟”?
吴歧用鼻子冷哼一声,“有没有,二叔心里知道,反正我是不晓得的。”
吴二白:“……”突然有一种,自己造孽挖的坑,把自己埋了的感觉。
但这还不算完,因为他又听吴歧说:“行了,现在我要执行“自己”的意志,离开你,离开这座让我不愉的“老宅”了。二叔自己保重吧。”
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意志”,又说让他不愉的是“老宅”,可真正让吴歧不痛快的是谁,懂得都懂——少爷是懂指桑骂槐的。
说罢,吴歧就要起身离开。
吴二白哪儿舍得真叫吴歧走?他骗不了吴歧,更骗不了自己。
他担心吴歧,想念吴歧,一天看不见吴歧,听不到吴歧声音,就整个人都不对劲。
他怕吴歧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工作辛苦没人照顾、别人看他年轻漂亮,就变着花样儿欺负他、给他使绊子。
总之,只要不在自己眼皮底下,吴歧就要吃苦。
他现在都悔死了。如果有时光机,能带他回到一刻钟之前,他一定打死那个自以为是,对宝宝说屁话的自己,再狠狠踏上两脚!
“宝宝~~不要走。”
“是我不好,刚才那些狗屁不通的话,你就当从来没有听到过,行吗?我只是怕……”
吴二白有些说不下去。
“二叔怕什么?二叔不敢告诉我那些心事,那二叔又何曾懂得我的心事?”吴歧说,“你尽管将你的真心真意藏起来好了,反正我也不是很稀罕。”
说罢,吴歧就别过头,一副拒绝和老男人再沟通的样子。可他心里已经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一副计谋得逞的小狐狸模样:
什么智计卓绝、心机深沉的吴二爷?还治不了你吗?
老男人,不好搞。说好听,叫克己复礼、守正持重;说难听,不就是瞻前顾后、磨磨唧唧?
不使劲儿逼一逼,就永远别想撬开老男人的嘴,让老男人和他说实话,遑论让男人明白以后该听谁的!
“宝宝~~”
还不知道自己被宝宝套路的吴二白,正试图和吴歧说两句好话,让宝宝原谅他的过错。
但他得到的,只有年轻人毛茸茸、看上去非常好摸,实际却和主人态度一致的后脑勺。
至于后续,二爷又如何使出浑身解数,绞尽脑汁哄自家不高兴的小家伙?唔……反正据贰京说,他整整三周,没在老宅看到小少爷身影。
至于二爷和少爷,是不是在老宅之外,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可以说的吗?
反正贰京不敢说,说了要被二爷缝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