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小的时候，母亲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说是在一个没有任何色彩的世界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坑洞，死去人们的灵魂自发地向坑洞移动，然后一跃而下，渐渐地，坑洞之中便产生了由无数灵魂的碎屑所组成的灰白色漩涡
母亲说
无论一个人还活着的时候是善还是恶，最终都会进到这个漩涡之中，洗去一切，变成这个世界运行的一环
死亡本身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亡者的逝去会给生者带来什么，或是留下什么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对死亡之类的概念并不是很清楚
但是，听着母亲这番话的我
却流下了眼泪
◇
“鸾…儿…别过来…快跑…”
敖毅扭曲变形的嘴中挤出了几个字。
“看来你还有力气剩下。”
按着自己头颅的力道又大了几分，颅骨碎裂的声响不停地冲击着敖毅的大脑。
敖毅确实是不死之身，但那也只是身体不死而已，再怎么说，他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少年罢了。
“所以我应该怎么做…”
敖毅又一次见到了，那黑暗之中被重重锁链困住的存在，祂那被铁链锁住的巨口，正在等待着解放。
“若是再进一步的话，我究竟会变成什么…”
凸出眼眶的眼睛看到了玖鸾，看到了她脸上的恐惧与忧虑。
“怎样都行！我怎样都行！只要我能…只要我能…！！”
裂痕出现在锁链之上，祂挣断锁链，解脱而出的喉咙之中爆发出了骇人的嚎叫，只一瞬间便将周围的黑暗撕裂，展现在敖毅面前的是一片紫色的荒原，而敖毅也终于看清了锁链所困住的祂。
那是一头浑身漆黑，只有眼睛赤红的巨大四足飞龙。
“嗯？”
利卫低头，却看到无数细小的剑刃刺穿了他的手掌。
“怎么回事。”
粗实的手臂颤抖着被慢慢举起，利卫拼上全身力量却也压制不住，全身扭曲的敖毅以一种人类绝无可能做出的诡异姿态缓缓站起，此刻他的眼中充斥着暴戾的红色。
“这家伙哪里来的…”
还没等利卫理清思绪，敖毅便上前一步一拳轰在了他的身上，利卫的后背瞬间隆起，巨大力量产生的冲击波甚至让周围高楼上残破的玻璃幕墙尽数碎裂。
利卫只觉得脑子一懵，身体向后倒去，但他的胳膊却被敖毅拉住一把拽了回来，紧接着便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利卫魁梧强壮的身躯在这个比自己矮一半的家伙面前跳起了滑稽的舞蹈，在最后一拳轰碎利卫的下巴后，敖毅反手唤出长剑，朝着利卫的胸口刺去。
“这可不行。”
路西法瞬间闪到敖毅身后，而敖毅手中的长剑也应声而断。
“果然这才是龙帝吗，真是不亏我忽悠这个大块头过来。”
看到断剑敖毅也注意到了身后的路西法，随即嘶吼着将断剑朝他砍了过去。
“我已经看够你的表演了，先歇着吧。”
路西法只是轻描淡写地抬起手便接下了敖毅全力的一击，紧接着一道无形的力量直接将敖毅的脑袋击飞，他残留的身躯也向后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敖毅的身体并没有自我修复。
“接下来，您好，应该说初次见面吗？死界的公主殿下。”
路西法像是身上的血污不存在一般，微微欠身，恭敬地向玖鸾行了个绅士礼。
“你认识我…？”
“不，我都说了是初次见面，不过…嗯，我也许认识一位跟你长得十分相像的人物吧。”
“主人！”
死神的声音在玖鸾内心响起。
“赶快跑…”
“要跑也没用哦。”
就像是能听到死神的声音一般，路西法打断了死神的话。
“你们所有人今天，都要死。”
“主人。”
死神的语气严肃了不少。
“我还有一个办法，能救龙帝殿下，也能救您。”
“是什么…”
“我不确定，我不确定您能否承受，因为您是…”
“少废话告诉我！”
“…我的力量，存在限制。”
“怎么解除。”
“只要主人您想的话随时都可以，这份力量，现在的您恐怕还无法承受，就算活了下来，您恐怕也…”
“行了别废话！”
“…在下明白了，那么，呼唤我的名字吧！”
一瞬之间，玖鸾的眼前闪过了无数的景象，王座之上佝偻的老者，废墟之中落寞的男子，只有灰色的夜空，宽阔的花园，以及，巨大的灵魂漩涡。
“死神，现身！”
——死神所处，死界所在——
世界失去了颜色，太阳隐去了身形，天空之上只余一轮灰色的弯月。
巨大的骷髅手护在玖鸾身前，残破的黑色斗篷遮住了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在那斗篷之下的，是一颗眼窝中闪烁着灰色光芒的颅骨。
在这失去了一切色彩的死界之中，只有玖鸾那湛蓝色的眼眸丝毫未变。
“呵，无聊的把戏。”
路西法抬腿要走，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这份阻滞感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来自灵魂。
“你做了什么！？”
“我等为死神，灵魂的守望者，因此，这世上一切具有灵魂之物，皆非我等之敌！”
白骨之手缓缓抬起，自灰色弯月投下柔和的光芒，在死神的手心中凝聚成一柄硕大的镰刀。
“此刃只斩一物。”
镰刃高举，恰如空之弯月。
“暗月！”
灰色的光芒在死界一闪而过，路西法站在原地，他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只是那具躯体，此刻已经是一个空壳了。
笼罩天空的灰色褪去，世界终于恢复了原貌，骷髅的身躯迅速变小，恢复正常人类的尺寸，又变成了先前的白发少年。
“主人！？”
玖鸾却捂着头跪在了地上。
“主人，您还好吗…”
玖鸾缓缓抬起手，手指尖轻点死神的胸膛，然后猛地发力，将那胸膛贯穿。
“主…人…”
“呵呵…”
缓缓抬起头，玖鸾原本的湛蓝眼眸，早已被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
“果然…”
死神转过头，望向远处躺在地上的敖毅。
“敖毅大人…接下来就…拜托了…”
说罢，死神便化作一团黑烟，被玖鸾吸入体内。
“敖毅？啊对了，我有事情找他来着。”
听到了某个让人心生烦躁的名字，玖鸾站起身的同时，一柄硕大的镰刀砸在地上，随着玖鸾一步步的前进，镰刀也在地上拖行，发出瘆人的声响。
敖毅此时的身体已经逐渐修复，但还处于昏迷的状态。
玖鸾在敖毅身前停下脚步，双手缓缓握住长柄，将镰刀高高举起。
“你这个负心汉，去死吧！”
镰刃斩下，却被敖毅一手接住，暗红色的鲜血沿着镰刀锋利的弯刃流下，滴落在敖毅胸前。
“鸾儿，你干什么！？”
“鸾儿…谁允许你…谁允许你这么叫我了！！”
挣脱敖毅的手，玖鸾调转镰刀的方向，以腰斩为目标向敖毅砍去。
“啧…”
翻身站起躲过一击，不料玖鸾直接抡起拳头打了过来，敖毅躲闪不及，但玖鸾的力道并没有预想中的大，敖毅甚至都感受不到疼痛，但来自玖鸾胳膊的细小骨骼碎裂声让敖毅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再这样下去，先撑不住的一定是玖鸾的身体，她可不像敖毅有那种开挂一样的恢复能力。
“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不是不喜欢，只是当时没办法给你承诺啊。”
硕大的镰刀对玖鸾来说似乎有些过于沉重，攻击迟钝又无力，敖毅只需要稍微侧身就能完全躲过。
“三次！整整三次！木头也没有这么迟钝！”
“我知道，我也想回应你，但我实在是没办法，我怕我再也回不来，我怕我哪一天死在…”
“你这个混蛋！！”
玖鸾将镰刀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地砸在地上，她胳膊的骨头传出了瘆人的声响。
敖毅看准机会，上前一把拍掉了玖鸾手中的镰刀，然后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
“你个混蛋…混蛋！”
玖鸾在敖毅的怀中不停地挣扎，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敖毅的束缚。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你知道跟你在一起我有多开心吗…一想到你有一天会从我身边消失，我…”
漆黑的眼眸中流出的却是晶莹的泪水。
见无法挣脱，玖鸾直接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敖毅肩膀上。
无数的情感，无数的画面，随着这一口涌入了敖毅脑海。
那全是敖毅的身影，那全是敖毅的声音，开心，难过，委屈，失落，不满，愤怒，少女一切的情感，都与他有关，她总是将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却将那个恐惧消极的自己深深隐藏。
这一切，敖毅从未意识到，同样也无以为报。
“鸾儿…对不起。”
漆黑的长剑，从少女后背刺出。
“今后你全部的情感，都由我来承担。”
·
我现在好像，知道为什么当时我会流泪了
·
“嗯…”
缓缓睁开眼睛，下午的阳光却也是如此刺眼。
“啊。”
然后玖鸾便发现，自己此刻正枕在敖毅的腿上。
“哎！发生了什么！？”
一下子坐起，盖在玖鸾身上的外套随之滑落，玖鸾发现，自己胸前的衣服被撕烂了。
“哎！？这怎么回事，你你你对我…干了什么！？”
“没干你现在脑子里想的事情，你自己看看你胸口偏左一点的地方。”
“哎？”
揪起衣服，玖鸾低头看去，只见在自己左边的胸口上有一个小小的黑色龙头印记。
“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解释起来很复杂，你可以理解为…我的心？”
“你的…心？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你还有解放死神力量的记忆吧。”
“嗯…但是再之后就不记得了。”
“你的力量暴走了，如果我再不采取措施，你的身体会先一步崩溃，所以…”
“所以？”
“我把我的一部分分给你了，这样你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暴走了。”
敖毅伸手缓缓接近玖鸾，而后者并没有抗拒与闪躲，敖毅的手指轻轻点在了那个黑色印记之上。
“我就在这里，和你在一起。”
“…我可以理解为你的命在我手上吗？”
“…你要这么想也不是不行。”
“呵呵…”
玖鸾笑了起来。
“我那么重要吗？”
“宇宙第一重要。”
“那你以后是不是就再也不能从我身边逃走了？”
“是是，我哪里都去不了了。”
如释重负一般，玖鸾抚摸着黑色印记。
“真是个木头…”
“那我们就回去吧，詹曜他们应该等急了。”
其实敖毅这么做，他的心中还有一层想法，只是看着玖鸾的笑脸，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以后再说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废墟中穿行，由于刚才的战斗，来时的路已经走不了了，两个人只能绕远，一路上玖鸾都是一副有话想说的表情。
“等一下。”
玖鸾拉住了敖毅的衣角，敖毅停下脚步，顺着玖鸾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玻璃已经碎裂的橱窗之中，摆着一袭洁白的婚纱，虽然藏身的橱窗还算完整，但它的裙摆和薄纱上还是染上了些许焦黑的烧痕。
“…你想穿吗？”
“不…以现在的情况怎么说都太任性了。”
“那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我应该告诉你…”
意识到是重要的事情，敖毅转过了身，与玖鸾面对面。
“小时候，母亲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当时我哭了，但却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哭，现在…我知道了。”
“是什么？”
“我认为人死后灵魂会被粉碎，回归到世界的循环之中这件事，十分的悲伤，因为…因为他们一定有想要传达给生者的话吧，他们一定有还没来得及完成的事吧，但他们却只能消失，什么都…不会留下。”
看着玖鸾皱起的眉头，敖毅轻轻地把手放在了玖鸾头顶。
“我呢，想让这个世界上所有逝者的灵魂都能不留遗憾的消失，不会在面对那个漩涡的时候还带着悲伤的神情，这个梦想…会不会太天真了呢？”
玖鸾抬起头，湛蓝的眼眸似乎是在等待敖毅的回答。
“…不，你的梦想非常的了不起。”
敖毅突然单膝跪地，向玖鸾伸出了手，二人中间的婚纱便成了他们的见证人。
“就是不知道愚钝的我，能否也为你的梦想尽一份力呢。”
看着敖毅的举动，玖鸾楞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笑容，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敖毅的手心。
“你想跑都不行哦~”
敖毅托着玖鸾的手起身，二人紧紧相拥。
“啊说起来我都忘了。”
把自己的脸埋在敖毅胸口的玖鸾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什么？”
“不知道我妈怎么样了…”
玖鸾拉着敖毅绕过几个街区，停在了自家大门前，这附近的建筑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损坏。
“妈！”
玖鸾冲进家门，屋内并没有丝毫凌乱，所有的东西都还摆在原来的位置上。
只不过原本放在门口柜子上的母女合照现在却摆在客厅的茶几上。
“这是？”
玖鸾捧起合照，翻到背面，上面写了一行字。
“小鸾不用担心我，我很安全，和J待在一起。”
“太好了…妈妈没事…”
玖鸾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敖毅却盯着那句话中明显是指代某个人的字母若有所思。
“敖毅？”
“啊，没事，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赶快回去吧。”
“嗯！”